【文學月•染翰成章】玉笛

桑柔 · 發表於 2020-7-16 17:36:36

本帖最後由人間雪於 2020-7-16 17:41 編輯

【防雷牆】

＊BL

豪，那客官請慢慢品嘗 (・∀・)

桑柔 · 發表於 2020-7-16 17:37:12

　　這京城裡，盛傳三大奇事。

　　其一，當今聖上納金陵第一花魁為妃，寵愛有加；
　　其二，孟伽國進貢了一隻麒麟鹿，被國師視為天下昇平的祥瑞之兆；
　　其三，白家班當家旦角白云岫，愛笛成癡，對戲班及妻小不管不顧。

　　說起那白云岫，兩年前以杜麗娘的一曲〈驚夢〉名動京城，連不愛聽戲的人也略有耳聞。
　　兩年來名氣不減反增，尤其在那奇事傳開後，一些夫人少奶奶，更殷勤地將他請進宮闈大院，聽戲之餘還能嗑嗑瓜子聊閒話，一舉數得。

　　不過，白云岫對那笛子是十分寶貝的。

　　難得偷了閒暇，白云岫急切而優雅地將珠簾放下，響起一片清脆的叮鈴聲。熏香停滯在房內，愈發濃郁。
　　他用絹巾蘸水，仔細擦拭自己的面容及十指，再輕柔地將那翠綠瑩潤的笛從錦盒內取出，一遍一遍細緻緩慢地撫摸，一聲一聲喚著他的名字。

　　「青郎……」

　　白云岫小心翼翼地把青郎捧到床上，自己則褪去外衣，換上一套藏藍深衣，才輕手輕腳地上床。他將青郎揣在懷裡，拉過錦被一同蓋上。

　　在幼時一次練唱時不慎睡著，白云岫在夢裡見到了他，那是他們的初遇。醒來後，白云岫左翻右找，才猜想到是那白家班祖傳的翠綠玉笛。
　　自此往後，白云岫沒有一次不與玉笛一同入眠。

　　白云岫揣著玉笛沉沉睡去了。
　　這次他在植滿白荷的湖心亭，夏風微微徐來，帶有荷花的清香，錦鯉偶爾躍出水面，濺起輕靈水聲與粼粼波光。
　　而他，沿著湖上的小石徑走來。如玉的面容，眉眼細長深邃，薄唇不點自朱，長髮被玉冠束起，卻留了一點碎髮在頰邊。一襲青袍翩然，腳步沉穩，一如以往。

　　「云岫，你慢了。」玉擊般的音色，一絲絲急切隱藏在沉穩之中。
　　「路上耽擱了。」是微微顫抖的喜悅。

　　青郎抬手，撫上白云岫的頭，他則緊緊攬住青郎的腰，充滿依戀。

　　「應該是說，想你了。」
　　「我何嘗不……」

　　那一「是」字還來不及說出口，湖心亭開始變得模糊，懷中的溫熱也逐漸流失……白云岫被大力搖醒了。他睜開眼，日光尚未偏移，他卻頭痛欲裂。過了半晌才看清站在床緣那人——他的妻子。

　　「管衣箱的陳哥下個月要請假，說是娘子要臨盆了，你准不准？」
　　白云岫素指壓上太陽穴，重重揉了幾把，「沒有不准的道理。」
　　他明明和陳哥說過了，況且，這事，不用他來處理也行。他抬首，一眼望進羅氏的眸裡，果然瞧見那不時瞥向床上玉笛的目光。
　　白云岫笑了笑，沒表示什麼，便請羅氏出去了。

　　他也知道，京城裡，上至皇上太后，下至東門小狗，沒人不知道他愛笛成癡。而這消息，便是羅氏有意張揚的，可能認為他會因此收斂吧。
　　但他不僅沒「改正」，還更受名門貴族歡迎了，這恐怕是羅氏想也想不到的。

＊

　　再回到房內已是隔日深夜，先前他應邀至元尚書的大宅，為元老夫人祝壽，唱了幾折戲，整夜沒睡。
　　白云岫連妝都沒卸，艱難地爬上床，從床頭取下先前被他好生收好的玉笛，低眸又是喚了幾聲青郎，並將玉笛緊緊貼在胸口，好似冰涼的笛身能緩解他灼熱的相思。
　　
　　維持著這姿勢，他在有螢螢火光的河畔迎來他。星辰轉動，點點螢光見證了一番雲雨。

　　白云岫在青郎懷裡安穩地睡著了。他在夢裡是可以睡的，通常再醒來，便是現實。然而這次不同，白云岫睜開眼，還是那河畔，只是那螢光，變成了噬人烈焰。青郎抱起白云岫，縱身就往河裡跳，並吻上他，渡了一口一口的空氣。
　　不知過了多久，白云岫的體內不知承載了多少來自青郎的空氣——他再次醒了，身邊沒有青郎，並非在水裡，也不在河畔，是真實的床、真實的房。他方寸大亂，想開口，卻說不出話，只有咿咿啞啞的聲響。

＊

　　白家班當家旦角，白云岫，歷經一夜大火，主臥燒得只剩樑柱，當大家都以為他也命葬火窟時，他在門外小庭的假石旁被發現了。
　　大家都說白云岫夠機警，才能逃過睡夢中的大火。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並沒有醒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被誰救出來的。

　　他的嗓子嗆啞了，今後無法再唱戲。而他的他……自那在水中綿長的吻後，便像從來不存在過一樣，消失在世人面前。
　　起火原因，到現在都還沒個確切的結果。

　　白云岫拎著白綾，他已能料到世人的閒話——名動一時的乾旦，嗓子啞了後無法唱戲，受不了打擊而選擇歸去——那些他熟悉不過的閒話。
　　不帶任何波瀾，他將頭安穩放上白綾圈環。
　　何妨呢，管他人如何作想。自此長眠，說不定能與青郎見上一面，或者，就能與他終身廝守了……

＊

　　白葦迷迷糊糊醒了，應該在打掃閣樓的，卻不知怎地睡著了。她揉揉腦袋，依稀記得剛剛做的夢。

　　那是一個身著青袍的男子，那男子對他說了一個故事，故事裡，男子本是塊玉，被雕琢成了笛，最後到了白家，還有他如何與那名動一時的戲子相遇相戀，最後如何化形、救出他面臨危難的心上人，如何渡所剩無幾的修為給他，卻因修為不夠而陷入沉睡。然而，待青袍男子恢復神識，卻已物是人非……

　　回想著，白葦突然一個激靈，往懷裡摸，竟摸到了一把翠潤通透的玉笛，與夢中並無二致。她定定看著玉笛，玉笛像是對他眨了眨眼，流過一閃而逝的光芒。

　　幾個月後，白葦終於打聽到了白云岫的墓——那風靡一時的杜麗娘，死後什麼也沒帶走，淹沒在時間的洪流中，逐漸被人遺忘。
　　但好在，有一人，應是說，有一笛，始終惦記著他，他們終於可以一直在一起。
　　墓旁的草已被白葦整理過，卻還是會刮人，石碑斑駁，隱約能看到白云岫三個字。白葦刨開堅硬的泥土，將玉笛放進去，再輕輕埋上。

　　「這就是你們的故里吧。終於能長相廝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