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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位一等靖寧公
榮銜從一品少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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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6-27 23:34:58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在1916年的北京城,蔡鍔與小鳳仙絕對是當仁不讓的主角。蔡鍔抱病奮鬥,舍己為國,在困境中奮起,在勝利中永訣,自然令後人感佩景仰不已。而小鳳仙不過是個淪落風塵的女子,然而因緣際會,化腐朽為神奇,更使這個故事成了不可多得的人間絕唱。

    他們的際遇與命運,在國難民危的亂世中,顯得格外深沉悠遠,能夠滿足所有人關於風塵俠義、英雄美人的幻想,以至於百年之後仍有不息的回聲。電影《知音》那高山流水的曲調,簡直要繞梁三日而不絕,將風塵情與烈士義的交融,演繹得如泣如訴,淒美無比。

    昔時佳人,早就芳蹤已杳。據易宗夔的《新世說》所記,小鳳仙原名筱鳳仙,十六歲入京師樂部,“工皮簧,善酬應,豐肌玉貌,笑頰生渦”。但也有資料顯示,小鳳仙本名鳳雲,原籍在湖北,父親經商,家境富裕,但因被小人算計而家破人亡。光緒年間,這一家流落到湖南,小鳳仙被賣為奴婢,然後一賣再賣,最後淪落風塵,在上海入樂籍,因為北京城南方的清吟小班受到追捧,所以也風飄柳絮一般被送到北京的八大胡同裡。還有說她出生於官宦之家,父親是清末的武官,落職後生活潦倒不堪,便將女兒賣給青樓。

    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總歸是一個命運多蹇、身世淒涼的女子。《民初史略》一書裡則有這樣的描寫:“小鳳仙……相貌乏過中姿,性情甚是孤傲,所過人一籌的本領則粗通翰墨,喜綴歌詞,俾生成一雙慧眼,能辨別狎客才華。都中人士,或稱她為俠妓。”因為性情孤傲冷峻,在遇到蔡鍔之前,她已經因為對富貴巨賈不屑求媚取寵而小有名聲了。

    而當時的蔡鍔,是手握兵權的大將軍,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蔡鍔發動昆明重九起義,並擔任起義軍臨時總指揮,民國新成,他被推舉為雲南軍政府都督,1913年10月,他被袁世凱召進北京,委以重任。

關於蔡鍔和袁世凱,曾有這樣一個故事:據說蔡鍔甫到京城,袁世凱便送他一件名貴大氅,親親熱熱地告訴他以後見面不必拘禮,穿便裝就可以。第二次召見蔡鍔時,袁世凱便叫上手下將官,自然全部著嚴整軍服,自己也穿上大元帥服,想著看穿便裝的蔡鍔坐立不安的窘狀。而蔡鍔又豈是輕易受惑之人,他依然是軍服馬靴手套勳章一樣不少。這一回合下來,袁世凱對蔡鍔的為人也有了認識:這樣的人對於自己來說,只可用,不可信;只可相敬,不可與謀;可以共事一時,卻不可能長久同路。

    說起來袁世凱與蔡鍔並不是打一開始就水火不容。相反,最早他們之間是互相賞識,惺惺相惜。清末新政時,袁世凱廢科舉、辦新學、修鐵路、練新軍,著實做了不少實事,這些都讓蔡鍔印象深刻,所以他曾明確表示擁護袁世凱。在亂象叢生的新生共和國裡,蔡鍔認為袁世凱這樣的能人一定能夠匡扶社稷。而蔡鍔在主政雲南時所表現出來的才幹和銳氣,自然也令袁世凱心生敬意。蔡鍔奉調入京後,袁世凱便將其封為“始威將軍”,使他成為這一機構中唯一的非北洋派軍人,薪俸高達五千大洋(相當於現在的三十萬元),十分的風光顯赫。袁世凱還叫他的大公子袁克定拜蔡鍔為師,為他講解軍事科學及為將之道,據說,袁世凱本想讓蔡鍔做參謀總長,以後再進一步升遷為陸軍總長,但因此舉對北洋軍人的利益觸動太大,才暫時作罷。

    當然蔡鍔如匣中之劍,總歸是令袁世凱心懷戒懼的。而蔡鍔智慮極深,也深知袁世凱的老辣高明。蔡鍔從來不擁戴任何個人,他一生無黨無派,信念堅定,人格獨立,從他一生的表現看,國家至上是他遵奉的信條。但是為了打消袁世凱的疑心,遮人耳目,他在籌安會發起後,曾主動在勸進表上簽名,領銜擁護過帝制,以此作為主動出擊麻痹對手的策略。

    然後,蔡鍔還有事沒事到八大胡同轉一轉,故意以好色之徒的形象示人,大張旗鼓地釋放出這樣的資訊:我尋快活去也。據蔡鍔的長子蔡端回憶,其生母潘夫人曾經給他講過,有一次蔡鍔陪家眷去看戲,開場前指著包廂裡一年輕女子對潘夫人說:她就是小鳳仙。從這個細節可以看出,蔡鍔和小鳳仙的交往,連家人都不曾隱瞞。蔡鍔來京時所住的棉花胡同,與小鳳仙棲身的陝西巷本就相距不遠。而到風月場上排遣心緒,發洩鬱悶,是清末民初的士人們一種普遍認同的行為方式。此時,小鳳仙就住在陝西巷裡的雲吉班。一到夜晚,這裡蛾眉顰笑,曼聲清唱,“清吟小班”、“雲吉班”等名動京城的妓院便在此招攬生意,車水馬龍,衣錦男女,一片軟語嬌香,令人不免目眩神迷,心旌搖搖。

    打扮成商人模樣的蔡鍔,就在雲吉班結識了嬌小玲瓏、蛾眉鳳目、笑起來嘴角上翹的小鳳仙。而在小鳳仙的眼中,劍眉隆鼻的蔡鍔,有著軍人的英姿,一種睨視天下的森然氣度就隱藏在他和煦的笑容中。在這次有歷史意義的風雲際會中,兩個人一見如故,恍惚間就有了古路無行客、寒山獨見君的感覺。

    蔡鍔並非毫無眼力,在交際場上見多了濃妝豔抹的千金粉黛,自然識得小鳳仙是一朵人間罕見的奇葩,雖然沒有超凡脫俗的驚世之美,卻是少有雕飾的清水芙蓉,且在陰柔中綻放著一種豪情的氣質。當二人慢慢相熟之後,蔡鍔不僅陶醉於她的淺笑微顰,玉容花姿,更傾心於她的靈心慧質,色藝雙絕。有一天中午,蔡鍔在雲吉班興之所至,書寫了一副對聯送給小鳳仙:

自古佳人多穎悟
從來俠女出風塵

    這副對聯寫得不錯,吻合小鳳仙的身份和性格,也流露出蔡鍔寥廓而蒼遠的心事。他曾拜過梁啟超為老師,檄文通電,立馬可待,且聲情並茂,文采還是很出眾的。他將小鳳仙比作俠女,內心裡已經把她定型為有膽有識的亂世佳人,一個俠字,超塵拔俗,自然有了一種沁人心神的雋永風華。正午時分慵懶的陽光,加深了他們之間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小鳳仙笑而不語,眉目舒展,那些日子是她最開心的時候。

    在蔡的寓所附近,一直就密佈偵探,袁世凱的人在密切跟蹤著蔡鍔的一舉一動。卻眼見得他寄情勾欄,坐銷壯志,乾脆搬到了雲吉班小鳳仙的妝閣內,到後來,竟然與小鳳仙的媽媽開始大談特談起嫁娶之事來了。這等八卦,北京城裡的大小報紙自然也都不會放過。

    然而小鳳仙自然知道,面前這位儒雅的蔡先生絕非流俗之輩,而是人中龍鳳,雖是日日醉臥美人肩,卻也夜夜醒記護國事,是一位正直嚴毅的君子。韜晦京師,涉足風月,也僅是潛龍勿用之計。在紛繁的表面現象背後,他還有著十分深沉的考慮。他在向外釋放資訊——袁世凱從蔡鍔一系列的表現中,揣摩出他的意思是:帝制是你的事,我不干預。他營造出了一種雙方都心照不宣的氣氛,袁世凱終於放心了。

    然而豈知蔡鍔正在醞釀一個極大的決心,而他的決心一旦形成,即使地震山搖,也不能再將其改變——“眼看著不久便是盈千累萬的人頌王莽功德,上勸進表,袁世凱便安然登其大寶,叫世界看著中國人是什麼東西呢!國內懷著義憤的人,雖然很多,但沒有憑藉,或者地位不宜,也難發手。我們明知力量有限,未必抗得過他,但為四萬萬人爭人格起見,非拼著命去幹這一回不可。”從頭至尾,起承轉合,他導演了一場大戲,既果斷幹練又雷厲風行,他要一舉掙脫樊籠,然後回過頭來,向袁氏開戰。

    終於,蔡鍔要在袁世凱鼻尖下玩金蟬脫殼之計了。在一個萬籟俱寂的夜晚,他在涼爽的院子裡擺了一張圓桌,一輪斜月銀鉤,在四合院的天井裡灑下碎如殘雪的月光。兩人杯酒言歡,蔡鍔將自己的計畫和盤托出。小鳳仙當即表示,願與蔡鍔生死相依,榮辱與共。蔡鍔猶豫,好大會兒才說:“戎馬關山,千難萬險,我無暇顧及其他,你還是留在京城較為安穩。待到功成之日,我一定與你會合!”風雲在悄悄地醞釀,各色人等來來去去,混雜不堪。面對莫測迷幻的紛亂時局,小鳳仙產生出一種對自身命運把握不定的戰慄,也使他們在非常時局生出非常之情。掩蓋起鑽心鏤骨的離別之感,小鳳仙盛裝冶容,與眼前人把酒辭行。在此刻,他們讓自己的內心空出了一片完全空白的心田,讓那突然來到而很快就要逃逸的幸福來填補。她內心也許會有預感,他這一去,便成生死永訣。那一夜微弱的燭光,從此長明在心頭,成了一盞不滅的青燈。

    這一日,便到了整個故事的華美樂章。蔡鍔來到陝西巷的雲吉班,空氣中飄散著一股令人頭暈的脂粉香氣。他與小鳳仙成雙作對作情侶狀,讓袁世凱的偵緝隊放鬆了警覺。這天恰好有雲吉班的小姐妹過生日,就有一些人上門捧場,小鳳仙故意把窗戶打開,將蔡鍔的大衣和帽子掛在衣架上,讓人誤以為蔡鍔一直在豔窟香窩裡沉湎。然後在一片亂哄哄的釵光鬢影中,蔡鍔躲過暗探的眼睛,在小鳳仙的幫助和掩護下,離開陝西巷,雇了輛馬車,直奔前門火車站。

    天色灰暗,曙光未開,整個北京城依然在沉睡中,一切都影影綽綽的。大功告成,在這一段時間以來,終日難以排遣的思慮與憂心,忽然在一刹那間神秘地解開了,自動地消失了,雖然是繁華盡逝、綺夢無痕,小鳳仙的內心卻如蓮花一般的寧靜。兩人揮淚而別,蔡鍔化裝上了一輛東行的列車,然後轉道昆明。

    經歷了一系列變故後,亂局中的蔡鍔更加成熟老到。滄海橫流之中,他豎起討袁大旗,提數千孤旅,奮起護國。

    用幾千子弟兵對抗十萬袁軍,顯然是下了不顧性命拼死一戰的決心。他要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為四萬萬同胞爭人格”。

    但蔡鍔終日“惡衣菲食以戕自身,早作夜息以傷其神”,已經是病體難支。1916年11月8日淩晨,戎馬倥傯、盡瘁國事的蔡鍔將軍在日本福岡齎志而歿,年僅三十七歲。他為共和而生,亦為共和而死,遭天妒而短壽,雖然令人惋惜,然而他拯救新興共和于危殆,終造偉業,史冊長載,已是無憾了。他口授的遺囑中有一條:“鍔以短命,未能盡力民國,應為薄葬”,更可見其為人之一斑。

    只是他沒有實現倒袁成功後一定接小鳳仙團聚的誓言。在他彌留之際,在一連串惘然若失的玄想之中,他眼前是否曾閃回小鳳仙那悅人的笑靨?

    國民政府在北京中央公園為蔡鍔舉行隆重公祭,黎元洪、孫中山、段祺瑞等政界首腦以及各界群眾前去參加祭奠,靈堂大廳擺滿了花圈和挽幛。孫中山寫的是:“平生慷慨班都護,萬里間關馬伏波”;梁啟超寫的是:“國民賴公有人格,英雄無命亦天心。”英雄不壽,百年後再讀這些挽聯,仍是令人憮然落淚。

    小鳳仙得知噩耗後,痛不欲生,長歌當哭,心魂已然消散。在追悼會開到中途的時候,她一身白衣悄然而至,還送來兩幅挽聯:

    不幸周郎竟短命
    早知李靖是英雄

    九萬里南天鵬翼,直上扶搖,那堪憂患餘生,萍水姻緣成一夢
    十八載北地胭脂,自悲淪落,贏得英雄知己,桃花顏色亦春秋

    正文前的一行小字寫著:“今世知音來生續緣松坡先生小別”,落款“鳳雲敬挽”。這兩聯工整貼切,有如恨海啼鵑望白雲蒼莽,愛厚悲深而又深自收斂,一時傳遍京城,膾炙人口。

    小鳳仙和蔡鍔的傳奇經歷只是短暫一瞬。她傾力幫助蔡鍔掩人耳目,當蔡鍔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出逃北京後,一切都完成了,她和蔡鍔也就緣盡了。當她夢醒,四周已是空寂無人,她獨自在一個傳奇而迷幻的城市裡,周遭只剩下八大胡同裡細碎的流光,巷子深處有槐花的香氣在暗暗浮動,讓她一度覺得自己置身于時光之外。

    接下來,她隱姓埋名,過著普通人的生活。她一任身世浮沉,不邀時賞,終致湮沒無聞。在岑寂而靜穆的眺望之中,1951年的時候,有一次她聽到收音機裡播放“蔡鍔與小鳳仙”的故事,她的臉上充滿回憶之光,泣涕漣漣,茫茫心事猶如簷下雨線點點滴落。

    會有人說,蔡鍔和小鳳仙的那份感情裡,是不是有利用和被利用的意味,而且在那個年代,英雄易過美人關,比之仕途,愛情不過是茶餘飯後的消遣,何況是像蔡鍔那樣的千秋偉業。向來的政治都離不開美色,女人算什麼,向來強人們的事業都要利用女人來奠基,甚至要用紅粉的鮮血來染紅自己的頂戴。

    然而現代女性的精明算計和功利心,有可能會在這裡失效。蔡鍔與小鳳仙的風塵之戀,如果不是發生在那個時代,也就不會有傳奇的色彩了。香港作家陶傑對小鳳仙有一個極高的讚譽:

    民國的女子覺醒,不僅是一眾大家閨秀邁進學堂,而是遠在林徽因、張愛玲、潘玉良等漂洋過海之前,就已經出了個小鳳仙:即不讀聖賢書,也不懂洋文,身上穿的是旗裝和繡花鞋,卻能慧眼如炬,深明大義。

    誠哉斯言。後來這位出自青樓的俠義女子,其作為蔡家人的身份,終於得到了蔡氏後人的確認,這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對於小鳳仙來說,如紅拂、李香君、柳如是一樣,即使身陷風塵,卻註定不會只是一塊鮮豔的花牌,而是超越了自己的時代與自身的境界。

    關於小鳳仙與蔡鍔經常相會的地方,有說在陝西巷,有說在百順胡同,也有說在櫻桃斜街,從陝西巷走到櫻桃斜街,不過只有三五分鐘的路。據說那附近的“文君閣”,就是兩人最後見面並從那裡出逃的地方。該樓是雙層純木結構的老建築,紅廊綠簷環繞,始建於乾隆年間,最早曾是貴州會館。前兩年的時候,曾有經營者在那裡開過一個知音茶館,偶爾會有人回憶起那些個前塵往事、陳年舊影,嫋嫋茶香裡,婉約與鏗鏘,鐵血與浪漫、俠義與旖旎,這些傳奇的色澤保鮮了舊夢的質感,使之能夠穿透時間的屏障,一直綿延至今。

轉自:http://www.hkcd.com.hk/content/2009-04/19/content_2293646.htm
     原著:「北京的紅塵舊事」  劉東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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