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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 國家、暴力、民族主義 I(清涼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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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9 19:57:10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2019年六月開始,不少香港人都發緊同一場夢,一場鮮血淋漓、難以忘懷的夢。我謹此希望這場夢快點完結,大家能夠好好休息。
這場夢令我聯想到國家和暴力的關係,例如納粹德國、北韓金氏政權、中國六四事件、美國關塔那摩灣拘押中心等等,這些大家都不會陌生。而對此為政權作出辯護的人,那些自稱為愛國的人,往往都歸於維持政權存續的。讀起家中束之高閣已久的《思想地圖》系列,2008 年的 vol.1 正正提到國家、暴力與民族主義的關係。十年前的思想討論,仍然一點都不過時。

文章為該討論會的筆錄,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幾位講者各自表述,第二部分則是互相討論。首先略述一下各人的觀點:

1。北田暁大--作為社會建構論臨界點的「民族國家」
反身性/再歸性(reflexivity)可說是近代的一大特點,社會學者Anthony Giddens 稱之為「Reflexive modernization 反身的現代化」,指的是近代社會經常處於不停的自我反省過程。我們從經濟學、社會學、政治學、法學等等面向,對於自己內在其中的社會,產生出後設的論述。這種自省的過程,使得社會作為運動主體的不完全性、機能不全得以自檢。在這個意義底下,我們不斷描述自己處於「危機」之中,「危機」會不斷被創造、發現,提出解決「危機」的處方,然後指出處方的不足。近代的論述可以稱之為處於一種「自編自演」的構築裏,所謂「危機意識」、「問題意識」都是內在於此構築之中。而北田氏認為,日本在九十年代思想領域的傾向,都能夠以一個詞彙來涵括:「Social constructionism」社會建構論。

七十年代時,英國愛丁堡大學的一群科學社會學家(Barry Barnes 1974, 1977; David Bloor 1976),提出「科學知識的社會學」之「強方案」(Strong Programme in sociology of scientific knowledge),主張科學知識的形構,必然受利益、權力、 意識型態等種種社會因素的影響。兩三年後,法國學者拉圖和英國學者伍爾加 (Steven Woolgar)推出了他們的田野調查著作《實驗室生活:科學事實的社會建構》 (Laboratory Life: The Social Construction of Scientific Facts, 1979),正式打起「社 會建構論」的旗號。《實驗室生活》是「科學人類學」的開山之作,也是「科學 研究」(science studies)的里程碑,標誌了社會建構論從研究科學知識與科學的巨 觀結構之老傳統,走向研究「科學實踐」(scientific practice)與「科學的微結構」 (microstructure of science)之新階段。1984 和 1985 年,兩部社會建構論的扛鼎之 作皮克林(A. Pickering)的《建構夸克》(Constructing Quark)與謝平(S. Sapin)和謝 佛(S. Schaffer)《《巨怪》和空氣幫浦》(Leviathan and Air Pump)出版了,分別以二 十世紀高能物理的發展與十七世紀的空氣幫浦之爭為歷史案例,來顯示究竟「科 學事實」如何地被科學家的社會行為所建造出來。
社會建構論於是形成一個顯赫的觀點學派,並且掀起了人文學者研究科學活 動的熱潮。女性主義、後現代主義、文化研究、環境運動,紛紛在自己的立場上, 援引社會建構論的立場來形構自然科學觀──它和大部分從業科學家眼中的科 學觀大異其趣──而且廣泛流傳在各國大學之間。--《社會建構中的「實在」》

除了女性主義、文化研究等領域外,「民族主義」、「民族國家」(Nation state)斷然是其中一個重要的課題。在「社會建構論」之下,民族(ネイション)和國家(ステート)本是兩種異質的概念,其結合及同一性只是近代的產物,歷經的時間相當之短,並不如一些「超國家主義者」(ultranationalist)般相信國家是持續了幾百年的自明存在。而透過歷史資料,論者針對「民族國家」、「傳統」的歷史性、社會的構成其方法作出實證分析。Benedict Anderson 的 《想像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Imagined Communities: Reflections on the Origin and Spread of Nationalism)可以說是當中的名作。民族作為「一種想像的政治共同體」等等的論述,影響著90年代以後的日本思潮,並引入文化研究、後殖民研究等的思考方式。在這種思潮下,「民族國家」抑或「民族主義」的幻想,亦逐漸透過「社會建構論」的論述得以解構。
不過有趣的地方在於意識到民族只是「共同幻想」的同時,民族主義者作為此種論述的假想敵之一,卻並非舉手投降,而是有相對應的反抗:「既然所有都只是故事的話,就創作一個更好的故事吧」。在此,民族主義者非但不拒絕「社會建構論」,反而接納此種論述,並去努力創作、散佈其「民族國家」的故事。
可以理解的是,「民族主義」為「民族國家」所作出的回應,暴露出「社會建構論」到達其界限/臨界點。而北田氏希望透過認識到「共同幻想」的界限,並嘗試脫離/超越,並重新摸索出對「民族-國家」的新定義,以免永遠在「幻想」的爭論之中徘徊。

2。白井聡--「無國民民族主義」的出現

承繼上文北田氏的討論,白井氏提出了一些對「社會建構論」的感想。首先他以個人的經驗,指出八十年代與九十年代的日本思想的不同。八十年代主導日本思潮的是以浅田彰和中沢新一等人為主軸的「New Acadenism(ニュー・アカデミズム/ニューアカ)」,而九十年代則被稱為「後現代的左轉(ポスト・モダンの左旋回)」的「社會建構論」。
作為九十年代後期開始研究思想的白井氏來說,他感受到兩個時代思想「溫度」的差別。八十年代的日本思想給他的印象是開朗,是一種作為當時日本泡沫經濟迅速增長的產物,或會輕浮,批判各種各樣的事物。九十年代日本泡沫經濟爆破,思想往「社會建構論」轉向,彷彿透露出該一代漸轉陰沉。白井氏舉例,以前的男生認為鍛煉身體能夠吸引女性,那就已經很快樂,但現在就會纏繞在男性沙文主義和排他的異性戀主義中。白井氏認為作為賦權於人們的思想,「社會建構論」總是有一些缺失。
另一個「社會建構論」的問題在於它過分擴張,以致變成北田氏所說的「社會學帝國主義」,亦即所有事情、現象在「社會建構論」下,都是能夠透過結構主義,解釋為是社會中那種不可視的權力構造(傅柯)所構成的,這彷彿確保了我們的觀點變得萬能。亦即,世上所有事物都是政治的。白井氏指出這促成了一種悖論,就是政治其固有的領域、對象其實並不存在,又或者是變得難以斷定。當代美國哲學家理查德·羅蒂(Richard Rorty)亦批評這種「文化左翼」的論述使得「社會建構論」的領域過份肥大化,以致即使討論不斷繼續,亦難以有更好的具體結果。白井氏認為應該追求一個新的「文法」,以重新討論<政治的事物>。
在08、09年的時候,關於國家的議題在日本猛然飆升,但理應作為論述國家的政治學,卻沒有好好地回應。以白井氏之言,在日本的政治學內部,「國家」反而消失蹤影,連有關國家為何物的論述亦都失蹤。而當然,白井氏就希望作出改變,而首先就要分析為何關於國家的論述會急升。
簡單來說,國家論述急升主要是作為民族國家其支柱的民族主義,正在迅速流失基本盤。民族主義牽涉到作為建立民族國家,希望予以維持、發展的感情,以及基於此感情為動機而作出的行動。尤其在20世紀後期,民族主義都是由將國民經濟作為根基的工業社會所支撐著。英國哲學家Ernest Gellner 更稱工業社會為民族主義之親生父母。
以前任美國勞工部長、政治經濟學者Robert Reich的分析,福特主義與凱因斯主義是20世紀後期最有效積存資本的體制,而在這之內資方與勞方的激烈對立能夠得以緩和,並能分配利益與勞資雙方。這使得勞資雙方能夠選擇妥協,而非階級鬥爭到底,反而能夠獲得更多利益,因此國民就能成為一種統合。不論是資產階級還是無產階級,作為同一國民而確有利害與共,並作為數十年民族主義的根本。但當迎來全球化後工業社會,各階級因為共同利害不再以導致斷裂,不論是「日本國國民」還是「美利堅合眾國國民」的國民概念,實際的意義已逐漸失去。失去「國民」,遺下的就只有國家,即使民族主義仍然存在,也漸漸變為一種「無國民的民族主義」。
或以暴力來說,唯一能夠維繫各個階層的國民就只有治安。在「保持國家安全」的意義底下,放任的暴力就得以解放。而近年無日無之的反恐措施甚至戰爭,亦也能夠以這種意義下得以正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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