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光榮

子寅

歷史的光榮　
  我們，站立在烈日沖天的那一刻，我們屏息而立，手足無措，即將到來的帝國時代徹底吞噬了我們的所有語言，在齊國倒下的最後時刻，我們的皇帝經歷了生命極限的巔峰體驗，他在自己的書房中昏睡不醒。

     窗外已經沸騰，歷史的光榮最終光顧了帝國的咸陽，我們聽見了雷鳴般的萬歲聲，聽見了酒肆裏回蕩的行酒令和不醉不歸的少有笑容，那些堅韌的，木訥的秦人們在帝國的東門看到了飛奔而來的使臣，仿佛兵戈就此結束，那些過往歲月裏的犧牲和忍耐，終於推醒了這片大陸的嶄新時代，他們祝酒，歡歌，在先輩們的靈位前灑下辛辣的液體，把懷念和敬意獻給了為這片土地的光榮奮鬥流血的偉大先人，他們會說到商鞅，說到孝公，說到張儀，說到司馬錯，說到那位戰功赫赫的武安君，也說到自己最尊重的敵人，當然，最後的話題會回到皇帝陛下身上，古樸的咸陽老人們開始在酒精的作用下猜度皇帝此刻的行程，年輕的少女們則滿懷喜悅地等待著情郎們從遙遠的東方帶來爵位和相逢。喧鬧聲席捲了天下的中心，那一份喜悅和自豪感染著我們這些歷史的過客，是的，這個時候似乎已經期待的太長了，當文明的火焰開始在華夏大陸上閃爍的時候，我們就開始了漫長的猜測，而現在正是帝國時代正是來臨的時候，我們站在歷史的高山上抬頭向東，一個強大的，自信的華夏民族最終完成了自己的凝聚，一度分裂的世界開始了新的整合，不久，我儘量忽略第一帝國的短暫波折，這個偉大的國度就開始把野心勃勃的目光投向了新的未知世界，一群曾經互為死愁的，操著不同口音的軍人們開始了新的冒險，再過一段時間，隨著絲綢和烽火臺的延伸，世界最終知道了在遙遠的東方出現了一個叫做秦尼的帝國，而在那個時候他們把自己稱作天漢。

     與此同時的是，我們將徹底告別一個夢幻般的，混沌而精彩的時代，戰國。這種悲傷在荊軻刺秦的時候已經無奈地包圍了我的講述，在趙人與秦人的最後決鬥中甚至暫時淹沒了帝國建立帶給這片土地的無上光榮——從商鞅變法開始的那年，我們靈魂的一部分就一直生活在那個偉大的時代，而當這個時代走向結束的時候，我們仿佛都已經成為了那個時代的一部分，我們就是那些沉默地目睹了商鞅走向刑場的人，那些為了蘇秦和張儀的友誼舉杯的人，那些為了宣太后和暢國君的愛情沉默歎息的人，那些為了趙括的亡故和白起的自盡蕭然落淚的人，那些為了信陵君的偉岸和自困狂歌痛飲的人，那些目睹了一個民族在爭鳴和奮鬥中，最終選擇了法制和統一的人，那些在以水河畔送別了荊軻的人，那些為嬴政的夢想感慨不已的人，那些送別了孟子，送別了莊子，送別了墨子，目睹了韓非喝下毒酒的人，那些最終要告別這個時代的人。

      我們目睹了自己的祖先的英烈，我們是他們的共同後人。我們知道，這個誕生在戰爭中的民族，經歷了兩千年的光榮和恥辱，在同北方蠻族的鬥爭中付出了無法計算鮮血和生命，在經歷了五胡亂華的肆虐，蒙古鐵騎的踐踏，滿洲酋長們的禁錮之後，仍然驕傲地，挺立在這個世界上。

      而那些同我們一同起步的文明已經消失了，他們不復存在。與之相反的是，這片土地上仍然充滿了先人們的墳墓，先人們的秦篆仍然是我們可以分辨的語言，那些流傳千古的音樂和文字，都能夠在我們的簫聲和宣紙上，再次煥發出新的神采。

      我們確實丟失了很多，但是，我們仍然繼承了那些來自遠古時代的光榮姓氏，那些在過往歲月裏為了一個民族的進步慷慨赴難的人物，仍然是大多數華夏後人心中的英雄。

      這是紀念，這是告別。當戰國時代結束的時候，讓我們最後一次轉身肅立，去目送那些留給我們信念和勇氣的偉大姓名，請，在痛苦的時候思念嬴渠粱和姬平，思念那些忍辱負重，披星戴月的本色男兒，請在失落的時候思念蘇秦和張儀，思念他們笑傲王侯的狂放和天下在手的尊嚴，請在被誤解的時候思念商鞅和白起，思念那些為了實現夢想，赴湯蹈火的光輝歲月，請在挫敗的時候思念趙括，告訴自己即使在結局無法挽回的時候也要做到最完美的自己，請在頹唐的時候思念嬴政的少年時光，告訴自己大丈夫當如是也，除了自己，沒有人能夠毀滅我們的夢想，也沒有人能夠抹殺歷史的正義。

      他們的奮鬥終於建立了這個國家，光榮屬於每一個人，每一個堅定信念，決不放棄的人。

      這就是我們所得到的，我們最終發現，我們擁有一群驚世駭俗的祖先，我們終於發現，在華夏文明爆發神采的那一刻，世界的東方充滿了後世只能仰望的光榮，夢想，自由和崇高。這片叫做華夏的大陸，是曾經誕生過無數英雄烈士，哲人大師的地方，而這裏，仍然是我們的家園，先民們以墓葬的方式在這片土地上保持了長久的停留，我們的所有痛苦和光榮，都在他們沉默的凝視之中。

      我們最終要離開這個時代，但是我們永遠銘記他們的光輝，我們會永遠記得，有人為了古老的夢想在這片土地上經歷了一生的顛沛流離，有人為了平民的權利被射殺在先王的葬禮上，有人犧牲了一個將軍的所有去擔當了本來與他無關的歷史重責，有人憑藉個人的力量，顛倒天下，恢復河山。有人為了過往的這個時代和就要成為歷史的遊俠生活，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刺秦的血路，並且最終用劍和死亡安慰了出現巨大轉折的歷史夙願。他們開拓進取，用自己的生命創造了新的時代，在秦漢帝國的所有豐功之下，都有他們的白骨和墓地。

      天已透亮，沉睡三日的皇帝正在醒來，我們緩緩回頭——

      秦！碩大的旗幟開始在華夏的所有郡縣迎風招展。




歷史關口的喜悅和憂傷

這是一段書寫離別的文字——我們就要離開。

  戰國。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時代呢？從去年十一月開始的漫長回顧走到現在，當我們安靜地在代城外看到了趙國軍人們的結局時，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時代呢？

  這是我們曾經擁有的時代。我們幸運而光榮。我們在一個叫做洞庭春的酒店裏目睹了商鞅和白雪的狹路相逢，我們在洛陽的王城偷窺了燕姬的幽香暗掩眉目涵怨，我們重新回到了華夏文明最光輝的時刻，士人們擁有時代賦予的特有狂放和橫行天下的自由，帶給我們一場場激烈論辯的人物都成為了這個國家意志的各色起源，同我們喝酒的都是一些名震天下的大師，我們聽到過孟軻在臨近的酒桌上對著自己的弟子高談闊論，我們目送了莊周對這個時代的祝福和告別，我們在墨子的葬禮上看到了氣貫長虹和仗義行俠，我們在商鞅的刑場上見證了一個國度的自強和奮發，是的，可能同我們擦肩而過的那個長相平常的人就是詭辯荀子的公孫龍，也許那個一身錦袍面色枯槁的就是少年韓非，一群呼嘯而過的盛衣公子們中也許就有魏無忌的淡漠笑容，那個在烈士暮年獨行在荒野上的似乎是平原君趙勝，在寂寞的午後，我們佇立在蒼山學館外聽見李斯的夢想，在逍遙的清晨，已經不再年輕的張儀拜別了師兄的大墓，一個少年，一個在楚王面前痛陳國弊立志變法的少年，一個詩人，一個帶領軍隊血戰秦軍的詩人，可能就是我們不曾熟知的屈原。

    他們笑傲王侯，橫行天下，他們一戰成名，不求善終，他們顛沛流離，轉戰南北，把變法的火種撒向南方，他們在邦國危難的時候挺身而出，用壯麗的死亡告慰著自己的才氣，他們是和我們一樣的普通人，他們出身貧賤，最後位極人臣。雖然我們不得不承認，那些偉大的君王們仍然是英雄中的英雄，嬴渠梁的奮鬥和姬平的堅韌已經成為我們信念的一部分，趙雍的豪情和嬴政的英武已經徹底把我們曾經的萎頓照亮，但是我們需要說明的是，那個時代的主角是那些普通人。

   那些沒有背景，沒有後臺，除了才華和夢想一無所有的人。他們真正進入了我們的信念，告訴我們人生的選擇，他們告訴我們真正的高貴來源於自我的奮鬥和勝利，真正的對手只有我們自己，他們告訴我們，最終建立功業，徹底改變這個民族進程的人們，都和我們有著一樣的生命。

   商鞅。白起。蘇秦，張儀，申不害，吳起。范睢，毛遂，樂毅，劇辛，李牧，龐鍰，他們都是布衣。

   英雄們存在的意義，在於告訴我們人類能夠達到的最高境界。

   我們也因為這一點感激和留戀那個時代——我們的春秋戰國。那個時代給與這些人最大限度的自由，讓他們無所顧忌地舒展了自己的人性，他們活得轟轟烈烈，沒有顧忌，他們生而狂傲，死如歸去。

   感謝那個時代，我們最終明白了華夏的來路，我們最終看清楚了，我們的祖先的英容。

   那是華夏文明的夏天，那個時候的中國大陸，充滿了開拓進取，永不放棄的豪情，從君王到士子，從將軍到士兵。


我們開始難過和落淚，當李牧亡故的消息傳入了咸陽，那些和秦人一起為他們的對手默哀的人們，開始寂寞地穿行在歷史的碎片叢林中，我們即將離去。

   太陽正在升起，即將到來的這個時代，將賦予這片土地永恆的光輝。

   第一帝國。一個雄強霸悍的時代。新的榮耀將屬於那些在反擊匈奴的四百年戰爭中，英勇戰鬥的人們，他們心懷死志，西出陽關，他們追殺仇敵，誅遠千里。一個團結起來的華夏民族開始在歐亞大陸的東方書寫文明和光榮，那正是六百年奮鬥變法的最後結局，當我們看到了大漢的軍隊開始橫行西域的時候，當太史公終於完成了他對那場民族大夢的輝煌總結，當有一個叫做陳湯的人發出了明犯強漢雖遠必住的時代最強音時，我們都應該發出欣慰的笑容。

   感謝那些開拓進取，以身殉志的華夏先人。





八十三——皇帝的夢想



漫長的旅程，歷史的刺客。在寒冷的獨自跋涉中，年青的皇帝開始抬頭仰望歷史的終點。

    在虛幻空間的相逢裏，那是屬於華夏民族的先賢殿堂。嬴政一身戎裝，推開佈滿星塵的青銅大門，許多年前，周武王和周公旦曾經來到過這裏，並且把他們的夢想書寫在聖殿的牆壁上，而現在正是屬於嬴政的時間，他抬起頭，幽暗的藍光浮現出那些巨人的名字，嬴政用顫抖的手拂過公孫軒轅氏和大禹的靈位，他在那個時候突然想到自己的先祖伯益，那個隨同大禹遊歷九州的神秘人物，他也在那個時候想到自己的姓氏，想到舜帝在許多年前把這個地名賜姓于自己的祖先，皇帝的眼神迷離而動人，冰蘭色的大廳中間聳立著上一個時代的碩大石碑——它已經在六百年的狂風暴雨中搖搖欲墜了，古老的，扭曲的文字嬴政幾乎已經無法辨認，那是周公和武王刻下的時代宣言，他們的醇厚和安定深深地影響到了自己的子民，以至於當天下開始在變革的巨浪中鼎沸的時候，洛陽的國人並不能夠適應，以至於當歷史的終結最終光顧了九鼎廣場的時候，沒有預想之中的慷慨抵抗，也沒有憤怒和悲傷，除了死去的末代周王，麻木的洛陽周人最終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嬴政想到了他從父親那裏聽來的家族傳說，這個故事是當年的前軍主將嬴豹講述給昭王嬴稷的，而嬴政的曾祖又講述給了他的父親，當然這個故事只是嬴政冥想的一部分，出現在他心中的一個更頻繁的人物，是那個來自洛陽周室的，騎著青牛的智慧老人，在某一個不知名的早上造訪了函谷關——

     始周與秦國合而別，別五百載復合，合十七歲而霸王者出焉。

     西元前256年，東周滅亡。前239年，憤怒，孤獨的皇帝開始策劃消滅醪毐，並且在次年的四月加冠成年，然後把狠辣的霸術，向所有阻擋他夢想的事物施展。

     離五百年,而大合于秦;合十七年,則霸王出。百家之祖的聲音開始在虛空幻境中回蕩開來，嬴政冷傲多年的面孔出現了少見的激動神態，從秦獻公聽到這句話起的那一年，數不清的死亡和犧牲鋪成了通向此刻的光榮之路，西元前374年，到前221年，你明白這漫長的歷史跋涉不過是老子眼中的一瞬間嗎？在那個困頓的，貧窮的，舉國皆兵糾纏魏國的時代，歷史的光輝已經提前洗亮了函谷關前的長旗，在回望歷史的時刻嬴政會感到敬畏和安定，奮鬥和流血最終都是為了驗證先賢們賦予這個時代的定義和預言。

     我做到了，嬴政小聲說。現在要做的，是建立一個新帝國，一個承載了這個時代的夢想，一個延續了商鞅和吳起希望的帝國，在這個始終將以秦命名的國度，平民可以成為英雄，除了皇帝，沒有人能夠越過法律的界限，那些能夠在帝國歷史上留下名字的人，都應該是一些即使出身貧賤，但是意志堅決，熱愛榮譽的人。

     大廳中央的石碑在延續自己的顫抖，這正是終結的時間了。嬴政開始撫摸自己的長劍，周公的夢想已經最終倒塌在突飛猛進的人性解放和歷史進步中，那種田園牧歌式的理想最終不會回來，華夏的世界也開始變得不再清澈透明。與之前的卑微和謹慎相比，新的時代是屬於世俗和普通人的，對自己力量的重新認知讓這個民族變得更加奮發和強悍，雖然與此同來的是敬畏之心的削弱，當然我們其實並不用那樣杞人憂天，因為歷史已經證明，生活在秦漢帝國的中國人，仍然對道義和自然保持著真誠的敬畏，貫穿整個第一帝國的是讓我們唏噓不已的，數不勝數的自殺事件，恥辱比死亡更加讓我們的祖先感到痛苦，他們自潔，獨立，神姿高徹，以至於司馬氏用讓世人不齒的方式取得天下的時候，會有那麼多人轉向疏狂和放浪，他們敢於用這種極端的方式表現自己的拒絕，蔑視，以及對英雄時代的最後懷念，最乾淨的那個人最終走向了自我的刑場，在過往歲月帶給自己的激情和頹喪中高奏了關於士俠和刺客的讚歌——也是挽歌，激越的，橫掃奸佞的廣陵止息最終完成了自己的死亡，就像過往歲月裏的那些士俠那樣，優雅，安詳，面色從容甚至帶有微笑——那正是獻給一個時代的終曲，我們都已經熟悉。

    而我們的皇帝要做的，卻是要開啟那個時代。那個崇尚武功，誕生猛士的時代。

    空曠的大廳傳來宏大而華麗的誦詩聲，急促而至的號角聲中皇帝抽劍向前，倒塌的聲音與飛濺的塵土散去後，大廳的中央，一塊象徵新時代的嶄新巨石開始挺立，嬴政肅穆地站在一旁，他在擊碎過去的時候看到了已經消失的九鼎，也聽見了先賢們的擊賞和歎息，那正是可功可罪的歷史關口，取得天下的那個人，最終將決定把何等天下交付自己的子民。

    嬴政看到了商君。他的靈位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俯臥著，稍微疏忽就會錯過。這個改變了秦國的偉大人物最終享有了位列諸賢的紀念，嬴政在接下來的流覽中依次看到了百家領袖，他曾在百無聊賴的少年時光閱讀過他們的著作，墨翟，孟軻，莊周，韓非，他們都從不同角度把自己的影響刻在帝國的國民心中，也讓這個國家擁有了最複雜多變琢磨不透的性格，而這些雜合在一起，又複歸無極，秦漢時期的漢族人，就是那些樸素的，大氣的，充滿征服欲望的帝國子民。嬴政終於完成了自己的流覽，這扇大門將長久關閉，直到許多年後的開皇一年，才有新的霸主來驗證自己的力量和使命。

    現在的任務是建立一個統一的帝國。

    李斯。那是他無上的光榮。帝國大道，天下河渠，萬里長城，統一文字，反擊匈奴，我們的皇帝和他的將軍們都明白這樣的機會也許只有一次，征服自然的強力爆發出來，巨大的雕刻佈滿了新的世界，皇帝來到了生命的巔峰，炫目的光芒讓他忽視了之後的深谷，亢奮，並且焦急，開創世紀的快感包圍了嬴政，他開始用一種更加讓人吃驚的速度燃燒自己，皇帝仍然是一個普通人，雖然無比傑出，但是任何人都會在人生的巔峰暴露自己的軟肋，我們的皇帝也不例外。

    皇帝的夢想充滿了洪荒年代的豪情，夢想已經實現。

那正是歷史走向巔峰的始皇帝二十八年，仿佛一切都已完成，嬴政寂靜地站在泰山之頂，巨大的山石間皇帝拋開眾人獨自走向那塊延伸出去的天梯，那時正是清晨，遼遠的地平線上正在顯露出金紅色的一點，祭天之後的皇帝臉上仍然保持著肅穆和堅定。

    李斯帶領群臣走到皇帝身後，他們定定看著遠方，直到太陽一躍而出，宏大的金色開始擁抱腳下的九州大陸，他們開創的這個世界，正在黎明的歡呼聲中漸漸蘇醒。

    大秦。嬴政說，他看到水網縱橫，馳道寬闊的未來景象，當這一切都結束的時候，人煙繁茂的畫卷從咸陽一直延伸到帝國的南海。

    大秦。李斯說，他看到了自己享有的無上榮譽，功成身退的暮年，美原千頃的莊園，自己和兒子們在酒後的歡縱裏射獵林間。

    大秦。蒙毅說，他看到了無數甲兵吼著古老的秦誓越過長城，把征服的夢想完成在沙漠和綠洲組成的未知世界。

    他們放聲大笑，在那一瞬間他們心意相通，彼此共鳴。







結語

這個系列到此結束，之後的帝國崩塌不過是歷史的波折，這個多難而勇敢的民族最終仍然延續了嬴政和商鞅的夢想，在接下來的四百年和平中，大漢的光芒最終賦予這個民族以永遠的名字。

  我很滿足。我再次目睹了先輩們感慨悲歌，彈劍縱酒的快意生活，我再次目睹了那個偉大的時代，那個賦予這個民族以無窮創造力和雄心的時代。

  戰國。

  之後的故事裏，這個國度將繼續走向新的輝煌。即使在四百年的帝國時代走向崩潰的時候，我們仍然有一個令人欣慰的尾聲，三國的雄風，為我們民族的英雄時代畫上了遺憾，同時完美的句號。那些深深刻在我們心中的英雄名字（曹操，劉備，諸葛亮，關羽，孫策，周瑜），他們代表著華夏原生文明最後的華彩。

  同時，我們將把最誠摯的敬意和同情獻給第一帝國的遺民，那些在司馬氏的淫威中狂放不羈，選擇綻放和速朽的潔白人物。他們用白眼傲視著寄生在帝國廢墟上的螻蟻，用天地遮蓋著自己赤裸的悲劇，他們窮途痛哭，在英雄爭霸的遺跡上回憶那個已經失去的，不復回來的陽謀時代，“時無英雄，令豎子成名”是他們對那段帝國波折的著名歎息，他們登高長嘯，用激越傲岸的刺客之音為自己潔白的一生寫下終曲，他們微笑在小人們的誣陷和屠殺中，用不可複製的舞蹈紀念著英雄時代的壯闊尾聲。

    在華夏文明的英雄時代終於結束的時候，留守在這本歷史卷冊封底的，卻只有七個人而已。

    結束了，第一帝國。宏大的歷史宣言回蕩在已經奢靡的洛陽，不久，入關的鐵蹄聲就淹沒了文明的火種，只有孤獨的烈士在北方一生征戰，只有隱忍的將軍渡江擊水，當年熱衷玄談的少年在羌笛起伏的北方吹響了悲怨的胡笳，只有最後的君王面對慘無人道的民族滅絕發動了為時已晚的復仇。

    又過了很多年，光明終於降臨在這片土地上，掩埋了屍體的人們已經不能夠瞭解過去的光榮，他們開始擁有了新的意氣風發和傲世才華，他們嘲笑著那些避世疏狂的前輩，寫下了自以為是的洋洋長文，那是少年得意的王勃，輕率地質疑著一個時代的積怨——

    阮籍倡狂，豈笑窮途之哭？

    是的，他們已經不能理解了，第二帝國的光芒正在召喚他們去追尋新的頂峰。

    又過了很多年，這個民族重新達到了歷史的頂點，那個白衣勝雪的，站立在長安中心的詩人筆下，再一次出現了我們英雄祖先的群像，信陵君，嬴政，魯仲連，朱亥，候嬴，那種失去的崇高再一次被詩人記錄下來：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千秋二壯士，輝赫大樑城。

    我一直有一種特別的感覺，李白並不真正屬於盛唐，他在那個時代只能吟詩作賦空負才氣，屬於盛唐的是除他以外的所有詩人，而李白是歷史的孤本，是時光的絕對，是一聯絕無下聯的古老文字，人們都只能夠遠遠欣賞而最終不是李白的知心人。

    出現在李白筆下的是劍，是酒，是第一帝國誕生前夕的豪傑姓名，是花，是月，是淡漠無骨的道家原境，是金戈鐵馬，是遊俠縱橫，是他曾經精彩的前世回憶。

    那是沒有雇主的劍客，那是沒有戰場的縱橫家，那是痛恨陰謀一生坦蕩的戰國布衣，死後千年，終於蘇醒。

    是為結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