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分 6332
爵位二等恩赫侯
榮銜從三品中議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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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辦了一輩子的事,練兵也,海軍也,都是紙糊的老虎,何嘗能實在放手辦理?不過勉強塗飾,虛有其表,不揭破猶可敷衍一時。如一間破屋,由裱糊匠東補西貼,居然成一淨室,雖明知為紙片糊裱,然究竟決不定裡面是何等材料。即有小小風雨,打成幾個窟窿,隨時補葺,亦可支吾應付。乃必欲爽手扯破,又未預備何種修葺材料,何種改造方式,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但裱糊匠又何術能負其責?
———李鴻章
110年前,1894年9月17日,大清國北洋艦隊從朝鮮返航至鴨綠江口外的黃海時,等候在那裡的日本海軍艦隊迎面而來。12時50分,北洋艦隊旗艦“定遠”號主炮首先開炮……持續5小時、重創北洋水師和洋務派現代軍隊建設理想的慘烈的黃海大海戰至此開始—————
“超勇”管帶黃建勛:“超勇”與“揚威”重創“吉野”、“高千穗”、“秋津洲”,後“超勇”起火沉沒,黃落水後,有人拋長繩相救,他不就而亡。黃為人慷慨,尚俠義,性沉默,臨危不懼,從容赴死。
“揚威”管帶林屢中:軍艦進水,無奈撤退,後擱淺近岸海邊,水兵紛紛跳水逃生,林憤然蹈海成仁。 “致遠”管帶鄧世昌:炮彈已經打光的“致遠”號與日主力艦“吉野”號迎頭相遇,鄧世昌下令撞沉“吉野”。大副陳金揆親自操作,那些還活著的清軍水兵全部站在前甲板上,等待著與日艦同歸於盡的時刻。眾日艦見狀,向“致遠”發出雨幕一樣的炮彈,除7名水兵獲救外,全艦官兵全部殉國。鄧世昌的屍體漂浮於海面,愛犬銜住他的辮子不放,直到屍體被打撈上來。鄧死難之日,是他45歲生日,據記載,鄧“不飲博,不觀劇,非時未嘗登岸,眾以其立異,益嫉視之”。
“經遠”管帶林永升:林永升為人溫和,和部下感情深厚,遭4艘日艦合擊,臨危不懼,從容發炮,被彈片擊中頭部,當場犧牲。後大副陳榮、二副陳京瑩接替指揮,先後殉國,“經遠”亦沉。
北洋艦隊提督丁汝昌:被“定遠”號主炮第一炮的後坐力震落於指揮台下負傷,拒絕進艙避彈,坐在甲板上繼續指揮戰鬥,然而旗艦上的信號系統已被打壞,其指揮口令已無法發出。
中國官兵在戰鬥中表現英勇,事跡感人。“鎮遠”主炮在發射中忽然中彈,一個炮手的頭骨當場被炸碎,血跡飛濺。其余炮手毫無驚懼,將屍體搬開後繼續射擊。炮術長的弟弟戰前來艦訪兄,因故未能離艦,此時也在炮台上協助作戰。為了防止通氣管把甲板上的火焰引入機艙,水手們把風鬥卸除,這樣,機艙內溫度升至90度,艙內人員冒著高溫工作不息。“來遠”水手王福清在搬炮彈中,腳跟被炮彈削去,竟毫無察覺,依然奔跑如飛。 “濟遠”管帶方伯謙:方見“致遠”沉沒,大驚失色,駕艦退出戰場逃逸。罪無可挽,後被斬首。方曾被選拔到英國海軍學院留學,據稱聰明伶俐。中法戰爭時戍守旅順,親自督修了威遠炮台,因費用低廉頗得好評。但在此前的豐島海戰中,曾懸掛白旗辱國。
“廣甲”管帶吳敬榮:見“濟遠”狀仿效。後被革職留營。
北洋水師的最後一戰
1895年1月18日,日艦三艘在山東登州(今蓬萊)海面游弋,轉移清軍視線,牽制防御力量,以掩護日軍在成山頭登陸的真實企圖。21日,由於清軍派系隔閡,日軍在沒有任何阻力的情況下登陸。2月2日,威海沿岸為日軍占領,北洋艦隊所在劉公島危若累卵。
2月5日,日本魚雷艇潛入港內,天亮後為北洋海軍發覺擊退,但其中一艇發射魚雷擊中“定遠”左舷,軍艦趕在沉沒之前擱淺在劉公島南岸,當天下午,因海水汩汩而入,鍋爐熄滅。管帶劉步蟾大哭,欲自殺,為眾人勸阻。
6日凌晨,日指揮官伊東故伎重施,繼續用魚雷偷襲。北洋海軍為加強防範,不斷用探照燈四處照射,反使日本人能看清港中軍艦的位置,魚雷攻擊再次奏效。“來遠”、“威遠”、“寶筏”中雷後沉沒,僅煙囪和桅杆露出水面,一片凄涼景像。3艦傷亡官兵200余人,惟兩艦管帶邱寶仁、林穎啟上岸嫖妓未回,幸免於難。
7日,日軍向劉公島發起總攻,7時38分,空前激烈的威海衛海陸攻防戰開始了。短短20分鐘,5艘日艦先後中彈。
接下來,該清魚雷艇出擊,不料“左隊一”管帶王平、“福龍”管帶蔡廷干、“濟遠”魚雷大副穆晉書等人卻密謀趁機向煙台逃跑。當時,雙方炮戰正酣,北口木筏門忽然打開。13艘魚雷艇及汽艇向外衝出。伊東以為是北洋艦隊准備最後決戰,哪知這些魚雷艇卻向西逃跑。於是日第一游擊隊立即實施追擊。魚雷艇毫無鬥志,大多數一出港便被擊毀或擱淺,蔡廷干被俘後,被關押在日本大阪(蔡是容閎第二批選派到美國留學的幼童),後乞留日本。
戰鬥空前激烈,海軍和劉公島護軍死傷300多人,但仍以頑強的毅力頂住了日軍攻擊。 8日夜,日軍派汽艇偷入東口,用炸藥爆破防材,用斧鋸切斷鐵索,南口防材門戶洞開。9日上午,趁著漫天大北風,日艦再次發動攻擊,“靖遠”被日軍炮彈炸穿左舷,逐漸下沉。
劉公島的陷落迫在眉睫了。10日下午,丁汝昌、劉步蟾下令用水雷將擱淺的“定遠”炸毀。又派“廣丙”向擱淺的“靖遠”發射魚雷。這天午後,劉步蟾來到屬下盧毓英的住處,適見“定遠”槍炮大副沈壽堃無意中用筆寫下“千古艱難惟一死”之句。劉步蟾推案一笑,當晚,服鴉片自殺。
盧、沈二人也買回煙土准備自盡,後又決定把大煙抽了盡樂,臨到自殺再想辦法。於是點起煙燈,吞雲吐霧,置外間事不聞不問。
12日上午,在得知陸援無望之後,“廣丙”管帶程璧光持丁汝昌署名的投降文書,懸白旗向日軍接洽投降事宜。丁汝昌本人服鴉片自殺,終年59歲。同日自殺的,還有“鎮遠”護理管帶楊用霖。楊是北洋海軍中惟一未經學堂正規培養而從基層成長起來的高級軍官。上年黃海海戰中,為防範有人降旗投降,他親自將戰旗釘死在桅杆上。在劉公島一片乞降逃生的凄涼氣氛裡,他口誦文天祥詩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用手槍自戕。他發出的,是北洋海軍的最後一槍。
勇氣的發動機在哪裡
黃海大海戰與威海衛海陸攻防戰僅相隔數月,北洋水師在這兩場戰役中的迥然表現,直接導致了北洋水師在甲午年的覆滅。為什麼擁有鄧世昌的精神,還會走向崩潰的結局?為什麼決戰黃海的勇氣,到威海衛就分崩瓦解?好的制度能讓士兵勇敢,而壞的制度下,即使受過再好教育的人也會腐化。
洋務運動並不能挽救中國於水火,一個不能激發民族榮譽感的制度,就不能讓人民為之奉獻熱血。中國人百年來的恥辱,不是因為我們這個民族整體的懦弱,而是因為缺乏制度的保證,缺乏勇氣的發動機。
北洋海軍官兵都受過正規的海軍訓練,然而在19世紀90年代頭幾年的歌舞升平氣氛中,紀律明顯松弛。根據《北洋海軍章程》規定,除了海軍提督以外,總兵以下各官,皆終年住船,不建衙,不建公館。然而事實上卻非如此。方伯謙於六年裡先後自建購買六處住所,並娶有兩房姨太太,在艦隊常去之地,分別金屋藏嬌。《北洋海軍章程》頒布於北洋艦隊管理得最為嚴格的時候,但違規的行為依然各行其是。將士們紛紛移眷劉公島,晚上上岸住宿的人,一船有半。丁汝昌本人更是在島上蓋起鋪屋出租,收取租金,並同方伯謙在出租房產之事上發生齟齬。鄧世昌在船上養狗,也是章程所不許。海戰當年,鄧在一次船務管理中鞭打士兵致死,因劉步蟾是鄧同鄉才沒有追究。
作為北洋水師的直接領導人,丁汝昌對於北洋海軍建設起過重要作用,從現存的丁汝昌函稿中,可以看到他處理海軍日常管理事務,無不親力親為,傾注了大量精力。但丁汝昌不能以身作則、嚴格治軍,導致艦隊管理混亂,卻是不爭之事實。每每艦隊慶功請獎之際,軍中必有管帶等濫用權力,夾雜進大批無關人員。當事人明知無恥,卻輕易地原諒自己。獎懲制度被褻瀆了,軍人的榮譽和責任感也就一錢不值。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相習成風,視為故態。每當北洋封凍,海軍例巡南洋時,官兵淫賭於香港。北洋海軍還用軍艦載客跑運輸掙錢,甚至利用軍艦的豁免權,從朝鮮走私人參。另外,各船每月有數百兩行船公費,管帶常私扣歸己,致使船艙機器擦抹不勤,零件損壞,大炮生鏽。北洋海軍將領多受過正規西式教育和訓練,是中國社會轉型時期第一批受到最好的啟蒙培養的先行者,他們中的多數人,並不缺乏憂國憂民之心。但在國家優渥的待遇下,他們在經濟上卻貪婪不止,出現了結構性和共生性的腐敗。
進一步探究,我們不難發現,李鴻章只注重用糧餉來驅使官兵。1886年,北洋海軍訪問日本,因嫖妓與日方發生衝突。事後李鴻章卻對違紀行為表現出一種寬大。由於沒有進行必要的國家民族觀念的教育和激勵,養成視死如歸的英雄主義傳統和必勝信念,這支用新裝備包裹起來的軍隊中的許多人,在封建軍隊的醬缸裡,迅速地被同化了。
本版史料摘自姜鳴著作《龍旗飄揚的艦隊———中國近代海軍興衰史》,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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