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賊（完結）

蘇日娜

最初發表在私人部落格，山賊的創作起源是由於顧漫撰寫微微一笑很傾城中衍生出來的小劇場。根據這個基礎我做了大幅的更動，不過結局卻是沒變的。同人成分因為低於百分之五十，所以我將分類分在言情。

一樓就先留作作品創作起源跟解釋的欄位，二樓開始正文。

本文是短文，中間斷斷續續的寫，其實橫跨了一兩年，劇情在腦中一修再修，這個版本仍然不是最好。

由於是個短文，所以我也沒有很花心思，裡面當然有很多不太合常理的地方，我不是一個講究的人，希望大家也不要太講究，自娛娛人

蘇日娜

山賊

（一）

　　了無寺敲過晨鐘之後阿爹就死了，他臨終前傳給我的那把家傳寶劍被我死死地握在手裡。我顧不上悲傷，沉默了半晌，轉身向身後一班雁迴山的山賊們道：「我阿爹死了，你們服我嗎？」

　　他們是不服的，所以我下山了。他們說我不能服眾，必得幹些壞事才能博得他們的尊敬，畢竟我長到十八歲，還未有殺人放火的經驗。做壞事有很多種，他們沒有先指定，而我又不敢殺人，所以打算做不會出人命的壞事。

　　我要當採花，不對，是採草大盜。至於我雁迴山那些名氣響叮噹的山賊們能不能容忍首領是個淫賊這件事，我打算略過不計。其實我在江湖上也是有闖出名號的，玉面飛龍便是我本人。玉面就是長得漂亮的意思，飛龍就是輕功很好。也就是說，我是一個長得好看又逃跑很快的角色。既然原本我就不是屬於打鬥型的人才，那何必勉強自己去蠻幹呢？

　　我心已決，便到鎮上的悅來客棧打聽哪戶人家的青年才俊煞是有才煞是英俊。景陽鎮不只文風鼎盛，商賈往來也十分頻繁。換句話說，要發現又俊又才又有財的男子的機率大大的提升，這也是我阿爹的功勞。我阿爹貌比周郎、智賽諸葛，全國連鎖悅來客棧便是雁迴山的產業，而景陽鎮的貿易能夠興盛便是仰賴我阿爹與他們簽訂的互保條款──我阿爹保他們在景陽鎮方圓三百里範圍作生意五十年不受劫，他們則要從每一次的利潤中抽百分之五當成保護費。方圓三百里是個相當大的範圍，阿爹當時為了徹底貫徹這個理念，十分辛苦地與阿娘收拾了三百里內的所有盜賊，當年一度傳為美談，說他二人是一對替天行道的神仙眷侶。沒有人會想到我阿爹阿娘最後居然成了山賊頭頭，不正面打劫，而是私底下以脅迫的方式洗劫這些來往的商人。每每想到這裡，總是引得他們發笑。

　　悅來客棧的生意挺好的，往來商旅一般都會住進這裡，客滿是常有的事。我向小二點了一壺東方美人茶和一些綠豆糕，將劍擱在桌上慢慢等。店裡的桌很快就滿了，小二來問我是不是可以跟他人併桌。我瞅了小二一眼，是了，是個新來的，不知道新一任老闆就在眼前，不怪他，於是點點頭，將我的劍往邊上挪挪，順便催催我的茶。

　　那與我並桌的是個青年俊，因還不知道是否有才，所以還不能將他正名。財嘛，看來是沒有的。穿得十分平凡，但眉宇間的清朗疏闊卻是掩飾不了的。打量了他的手，白淨沒有繭，衣服雖然平凡卻沒有補過的痕跡，甚至還有點新。看那布料、織法跟顏色，想來還是我們家織坊的平價產品。慕家織坊全國尚無分號，只在景陽一地營業。雖說近年來越來越多商人會將慕記的衣服帶回去當作手信，然而一般來說哪有人會帶最便宜的衣服回家鄉的呢？此人想來是個外地人。再看了看他的臉，嗯，確實很俊。

　　他見我一直看著他，似乎略有點不舒服地皺起眉。我盤算著到底要不要採他，於是趁著小二送我倆的茶和糕點來時，我替他結了茶水錢，想要和他套套近乎。果不其然，他眉間的皺褶更深了，待到小二走後，他便開口道：

　　「姑娘何意？」

　　嗯，這嗓音真是好聽。我為了不在嗓音上輸給他被他瞧扁，也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喉嚨，道：

　　「在下慕瀟湘，這悅來客棧是我家開的。有緣同桌，請你喝茶也不為過。」
　　
　　語畢，再煞有其事地溫婉一笑，舉杯向他致意。他低低地覆誦了一次我的名字，接著傻呼呼地驚問：

　　「可是雁迴山上的慕家大小姐，慕瀟湘？」

　　這世間哪有第二個慕家大小姐呢？我笑著點點頭。

　　「在下平安望梨韓時，此次是要來景陽拜師的。」他道，一張臉端端正正。

　　平安郡在夏安郡的旁邊，望梨鎮在平安郡和廈安郡交界，景陽鎮則在夏安郡的中間，算起來也不是太遠。韓氏在平安也算大族，此人既有辦法來景陽求學，怎麼看起來頗為窮酸？

　　「敢問韓公子欲拜誰為師？」

　　「正是令嚴慕安。」

　　一時之間握不住茶杯，茶水濕了整手。阿爹，有人要拜你為師呢，怎麼你走得這樣快？

蘇日娜

（二）

　　我用袖子擦了擦潑出來的茶，略為沉吟了一會兒。世人都知我父隱居雁回深山，不用說收徒了，連屬下也不是常常見到他。基本上雁回山旗下所有產業都靠著我阿爹規劃良好的制度運行，老人們不服我是一回事，事實是，這龐大的產業不需要主事者也能在沒有意外的情況下安然運行個三五年不出問題。阿爹已去的消息讓我封鎖住了，而老人家們則對外說我是奉阿爹之命下山磨練。世上知我阿爹已去的人，不出五個。

　　我瞅著韓時看，總有一種古怪的預感盤旋在心裡。他被我看得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女俠？」我放下杯子，對他說：「我阿爹不收弟子，請回吧。」語畢，他猶疑著是否要再向下探問，然而終究是作罷。之後無話，一直到我離開悅來，他都未曾再開口。我再看了他一眼，便去尋找我的俊草了。

　　然而數日尋草未果，大概作壞人也是需要潛力跟運氣，景陽鎮的才俊們趕考的趕考、做生意的做生意，其他的姿色普通入不了我眼。惟恐山中局勢有變，我打算先回山再說。

   回山那一日大雨滂沱，我在街上買了一把看似十分牢固的十二骨傘，想不到半路傘就壞了。現在回想，原來那就是一個壞兆頭。我行色匆匆地要回山，顧不得再折返去買傘。然而，卻在郊外道旁看見一個血污滿身的「東西」。說是「東西」並不為過，因我根本看不出來那物什究竟是甚麼。本來實在沒有意願上前查看，但就在我經過那「東西」旁邊時，那「東西」捉住了我的腳。

　　「救……我……」

　　一驚一詫之間，我已撐起他往山上行，半晌才驚覺這是個人。好幾次想要把他丟在一旁，但他的傷勢嚴重，留在野地，怕有不測。雁迴山山勢崎嶇，拖著一個泥人要上山實在太難，我只能依憑著印象帶他到山腰的茅屋避雨。茅屋裡一應俱全，回回我下山，都得要來看看缺少些甚麼雜貨，回程再帶上去。現在剛好派上用場了。

　　我看著那個泥巴血污人，尋思了一會兒，先升灶火滾水、再升火取暖。點了他幾個出血的大穴等了一會兒歇一陣，水差不多滾了，再挽起袖子脫掉他的衣服，一件一件一件，脫得我有點害羞。偷偷看看他古銅色的肌膚，掐了幾把，覺得身材不錯。替他擦淨四肢軀幹的汙泥後，漸漸地一個人樣才出來。看著很眼熟，但實在是累得沒法回想，何況他夜裏還發著燒，折騰到天光放晴我都還未曾好好休息。茅屋中沒有藥品，於醫道我又是個外行，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將他帶上山。

　　一路上駝著駝著，我才想起他是誰。

　　不就是那一日在客棧說過幾句話的韓時嗎？

蘇日娜

（三）

　　韓時修養個幾天之後就能下床了，這期間他一直躺在我的房裡，我對外的說法是這人是我採的草，我徹底地凌虐了他的身心靈，他現在是我的人，我說一他不敢說二。我是個辣手除草的大惡人。

　　理所當然我讓老人家們十分憤怒，就在他們嚷著想要將韓時這個來路不明的男人趕出去時，韓時虛弱地走出我的房門，向老人家們一揖，道：「我願與大小姐為奴為僕，」之後重重地咳了幾聲，又道：「死生不離。」我愣了愣，隨即向老人家們擺出勝利者的姿態，轉身瀟灑地將韓時帶回房內，重重地甩了門。雁迴山終究是得由我當家作主，可容不得這些老骨頭們作亂！

　　韓時躺回床上時緊緊地抓住我的手，一雙眼盯著我，想說點甚麼又說不出來。我看著有點臉紅心跳，畢竟韓時是個英俊的男人，現在這樣隱忍的表情，別有一種風味。

  「韓公子，待你傷癒，我定替你找尋傷你的兇手。你傷在我的地盤，我得還你一個公道。」

　　殊不知他只是搖搖頭，道：「這是舊仇，大小姐莫捲入這一番孽障裡。」接著溫婉一笑，說：「多謝大小姐救我一命，韓時願與大小姐為奴為僕，死生不離。」

　　我被他的笑容晃得有點出神，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甚是親暱的握住我的手。我只好回報他一個笑容，將他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上拍了幾下，說：「待你傷癒再談，好好養傷吧。」

　　走出房門的時候，我便開始命人調查韓時的來歷。此人上得我雁迴山，不到死不能離開。否則他要是將雁迴山的格局布置洩漏出去，後果難以想像。他此番在山下受的傷怎麼來的也需好好調查，如果他是有心混入我雁迴山，便休怪我心狠手辣。

蘇日娜

（四）
　　韓時基本上都睡在我的床上，我則趴睡在桌子上。起初他也有過推辭，但我告訴他，他現在在雁迴山的身分是慕瀟湘的愛人，雖然聽起來不倫不類，但地位上絕對是好過下人的。而既然是我的愛人，那就得要跟我同一個房間。不然我費盡心思才救活了的人，很容易就會被那些有心人給弄死了。一番利害關係分析了半晌，他也就順從了我的安排。雖然他爭取不到趴睡在桌子上的權力，但每天我醒來時，卻總是看見他跟我一起趴在桌子上睡。在這種情況下，我派出去的人一時之間也甚麼都查不出來，韓時的身家很清白，再加上他十分安分守己，跟我的對話內容也很單純，不是吃飯了就是吃飽沒，不是天氣好就是天氣真不好，實在看不出來他到底存了甚麼心眼，對他的擔心也就暫且擱下。
　　
　　一日，我下山到書肆裡頭買點東西補充一下新知，想到了韓時，便又順便替他帶了一些。想到他應該也是一個讀書人，這麼長日子在雁迴山應該滿無聊的，又幫他佈置了一些衣服。回山到半路，才想起作為一個讀書人，必得配上一把摺扇才，又花了大半天時間才找到一柄上好的十二骨檀香扇。折騰半天，才帶著這些戰利品，喜孜孜地上了山。

　　一進到院子，就看見他站著看夕陽。他身上那件水藍色的衣服是我拿阿爹的來給他穿，一時應急用，當時並沒有想過，這個人真的要留在山上。如今看他這樣穿著，臉上頗有朝氣，心裡有一種悲喜交加的感覺。想到他是讀書人，身體畢竟比較弱一點，這樣站著看夕陽雖然好，但在雁迴山，看夕陽的景點不是在院子裡，何況風已轉涼，便急忙忙地拿剛剛在鋪子裡買的衣服給他披上。

　　「大小姐……」

　　「叫我瀟湘。諾，這裡有一些我去山下買的書，給你看看解解悶。真的很無聊的話，你跟著王掌櫃學記帳吧。」我正色道：「雁迴山，不養廢人。」

　　他的笑意從眼睛裡瀰漫出來，嗯了一聲抓緊了袍子。

　　他能這樣陪著我解悶，我覺得很好。

蘇日娜

（五）

　　韓時就這麼住下來了。他的身體康復之後，很自覺地跑去趴睡在桌上。但時日一久，幾次丫頭們進來要替我漱洗時看到「韓公子」趴睡在桌上，不免引人疑竇。為了做實「慕瀟湘是色色的大壞人」這個事實，我讓他跟我一起睡在床上。反正他不會武功，他敢對我怎麼樣，我會讓他絕子絕孫。韓時也很有眼色，多拿了一條被子隔在我倆中間，睡時總惴惴不安，好像我會污辱他清白一般。

　　住得久了，他也逐漸放得開，不似初來時那個拘謹。他只問過我一個問題，他問的是：「令嚴呢？」我告訴他：「待你將我明媒正娶，抬一個六人大轎來迎我做你家韓慕氏，便會看到我阿爹了。」我也不算騙韓時，到那時總會要拜我爹的神主牌。而韓時聞言笑了笑，極其罕見地做一副風流公子樣，眉眼之間盈滿柔情，用細長的手指拿著我送他的十二骨檀香扇輕輕抬起我的下巴，道：「慕氏瀟湘入我韓家門、作我韓家媳，生幾個大胖娃娃，死生不離。」這樣的韓時我沒有見過，一時傻住，彷彿可以看著他直到地老天荒。總覺得，如此這般似乎才是韓時本色。大抵韓時扮甚麼便像甚麼吧。

　　後來回想，或許就是這一幕注定了往後的一切。

　　我曾經問韓時喜歡吃甚麼，他沉思了許久，才說：「鴿。」我點了點頭，覺得韓時的品味確實不錯。聽說鴿肉很補，不過我對吃沒甚麼要求，吃得簡單，並沒有吃過鴿肉這種東西。但既然他愛吃，我還是費了一番功夫去找一些乳鴿來養在山上。待到鴿子大一些，我滿心喜悅地帶韓時去看我偷養的鴿，卻換來他一張又是感動又是哭笑不得的臉。

　　「大小姐，通常吃鴿都是吃乳鴿……那賣鴿的沒告訴妳嗎？」

　　「沒有……那這鴿怎麼辦？」

　　他狡黠地笑了一笑，道：「無妨，養老一些燉湯讓你補身體，省得他們一天到晚說我『不行』。」

　　我愣了一會兒才會意過來。想打他又怕出手重打傷了還是我要費心神照顧，只好哼了一聲，迅速逃離現場。

蘇日娜

（六）

　　韓時差不多待了三四個月，期間表現優良，舉止光明正大。一番觀察下來，反而顯得我之前的顧慮太小人。我問他要不要下山看看，整天悶在山上會不會無聊。他卻告訴我，這三四個月已經是他自懂事以來最是幸福的日子。聞言我心理不知道甚麼感覺，最後只是對他笑了笑，道：「這倒好。」

　　我開始讓他學管帳，管的是悅來客棧跟織坊的帳。他從此顯得十分忙碌，還經常挑燈夜戰，李王二位掌櫃也不止一次向我提到韓時在管理帳簿這件事情上面有多優秀。為了讓他更專心工作，我特地給他又闢了一間書房，裡面也備有床榻被褥，還派了個小丫頭給他使喚。韓時一開始推著說不要，但最後滿懷感激地收了下來，信誓旦旦地說下個月的營業額肯定會提高。

　　不得不說韓時確實很有天分，這個經商天分是我這種武人不能理解的。看他管帳管得很有興趣，我心中五味雜陳。大概是因為我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沒有甚麼知音的夥伴，看到韓時，我很喜悅，覺得有一個年紀相仿的人陪著，很好。而他初初來雁迴山時，確實也離不開我。如今他混得順風順水的，我心中的失落難以名狀，只能日夜琢磨著劍法，希望能夠解除一些苦悶。

　　大概又過了兩三個月，這套劍法我琢磨得有點心得了。某日皓月當空，夜風徐徐，我在院子裡喝了幾盞去年釀的水果酒。因這酒是新取出來的，還有著嗆辣的口感，不好喝，但因為是自己釀的，所以總有幾分感情在。酒喝得差不多時，便想來將這套劍法從頭到尾比畫一次。恰好韓時剛洗完澡，敞著衣襟閒散地從院子經過。此時他已不宿在我的房裡，每日早出晚歸，我竟是有一個月沒有見到他了。

　　我將他喊住，讓他坐在我搬出來的竹椅上，看我舞劍。

　　這一套劍我舞得行雲流水。這不是一套剛強的劍法，其實更多時候招招留情。我沒有殺過人，以後應該也不會殺人。可是我是一個山賊，我應該要當個壞人才對。這樣軟弱的劍法有甚麼用呢？如果我當個撒手掌櫃退隱山林野是不錯的吧？可是我怎麼能放手讓一些別人去毀壞我阿爹阿娘畢生的心血呢？放不得、不能放。雁迴山是我一塊燙手山芋，放在手上怕摔了，擱心裡又太沉重。

　　一套劍舞畢，我問韓時，這套劍法該叫甚麼名字好。他愣了一愣，輕啟他兩片薄唇，道：「我得好好想想。」我笑一笑，說了聲好，然後拿起一壺酒，牛飲了起來。韓時勸不住我，揪著一張臉。待我乾了一壺酒之後，擦了擦嘴，拿起另外一壺要他喝。我盯著他也喝光一壺，嬌憨地對他笑一笑，大約又說了甚麼「好韓時，今夜慕大小姐要來將你採」之類不成體統的話。韓時回了我甚麼我並不知道，因為我醉暈了過去。

蘇日娜

（七）

　　再醒來已經中午，不只頭痛，全身都痠痛。揉了揉眼睛，再睜眼，就是韓時一襲白衣的身影。他略有歉意地將我望著，那眼神看得我有點暈呼呼。正要開口，卻先打了個噴嚏。低下頭，才發現自己光溜溜地在被子裡。

　　「昨晚……興許是冷著了，要緊嗎？」

　　昨晚？冷著了？昨晚委實是個關鍵字，一瞬間所有記一跑回腦袋，羞煞我也。昨晚……昨晚都怪他，都怪他先勾引我！都怪他，衣襟半敞、黑髮微濕，又那麼好聽的叫我的名字、又那麼惡意地撫摸我的身體……都怪他！

　　可如今他這樣風度翩翩地在我眼前，因為關心著我是不是受寒，上床來替我掖被角，神色緊張。我再怎麼羞惱，也無處發脾氣。

　　沉默了許久，他靠得我很近，怕這個曖昧的氣氛繼續籠罩，我只好隨口說：「昨晚過得怎樣？」然而話一出口，我便十分懊悔。昨晚還能怎樣？

　　他卻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然後頓了頓，纖長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又說：「昨晚我折了一朵花王之王，委實過得很風流。」

　　長得好看的人都有種魔力吧，我鬼使神差地吻上他。他只有一愣，接著扶住我，熱烈而霸道地來吻。白日我們做得這一番鴛鴦，竟比昨夜還要激動。我摟著他，呼喊著他的名字。他在我耳旁輕聲說話，吹來的氣讓我發麻，無力抵抗。

　　他說：「瀟湘，我會娶妳。不要當山賊了，棄了這雁迴山，我死也會護你周全。」

　　我說：「我不會離開雁迴山的；但有你這樣一句話，我覺得我的一生很圓滿。」

　　後來才知道，我的一生竟不是圓滿，是絕望。

（八）

　　既然這關係已經做實了，我也沒有甚麼要遮掩的意思，理當如此。只是我和韓時年少，意動的時刻不少，荒廢了正事。過了半年，我倆覺得這樣不行，韓時要我讓他到山下管著悅來客棧。我覺得滿好，便讓他去了。臨行前還拿了劍給他，怕他有事。基本上看到這把劍，都知道要給我慕家一個薄面，不論持劍者地位身分會不會武功，來找碴的都得讓。我自己則打算好好整頓雁迴山。能散的，盡量散；能不散的，好生供養著。山賊漂白，還是賊。

　　會這麼急著想要散光這些賊眾，大抵是因為日前與韓時纏綿之後，依偎在他懷裡時聽到他不無喟嘆地說：「卿本佳人。」下半句沒有說，但我和他都明白。後來，耳聞朝廷有意要將雁迴山整治整治，大概也就這四五年內的事。我沒有問韓時意見，只想要憑著本心這麼做。雁迴山散光了也無所謂，但只有我還必須是個山賊。

　　韓時下山之後，我趁機將熟到不行的雁迴山再摸得熟一點，發現了一些古怪，可是不願意多做聯想，只當是巧合。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在房裡想辦法挖了一條通往後山的秘道。

蘇日娜

（九）

　　一切布置妥當後，我下山和韓時沒有甚麼懸念地談好了婚期。他不是韓家甚麼尊貴的子嗣，孤身一人，於婚配之事亦不計較。我的意思是一切從簡，他心亦同。我讓他隨意支使山下一切產業的員工去佈置他要的東西後，便也上山搗鼓一番。

　　對於嫁衣，秉持著江湖兒女的個性，我讓我們布店裡的裁縫裁了一套飄逸寬大的紅裙子，並不那麼正經，日常生活也可以穿。這塊紅布我親自挑選，紅得極其明豔惹火，異常喜慶，是我心中最棒的顏色。接著再吩咐裁縫做了一件嬰兒的衣服，極其可愛。而喜房就是我的房，也整理整理。雁迴山如今已十分冷清，我的大喜之日也沒有通知他們，只留下幾個服侍我長大的丫鬟小廝參與。

　　待到一切就緒，已是婚期前一日。我進入慕家祠堂，心中思緒萬千，難以言說，還有一種不祥預感盤旋不去。就這般坐到天明，我才起身去梳妝打扮。韓時大約申時才會上山，我有很充裕的時間準備。但意想不到的是，儘管我的動作已經非常非常非常慢了，將屆酉時也未曾看到半隻蟑螂老鼠自山下來。我欲下山一探究竟，卻被攔住，而攔住我的人竟是有些面生。我心生警惕，退後了一步，厲聲道：「你何時來的，我竟是沒見過你。」那小廝低頭，恭敬地道：「小的以前一直負責的是打掃後山，是以主子沒見過。」坦白說我並不信，但還是裝做恍然大悟的模樣。我又向四周看了一眼，院中確實多了一些我沒見過的人，雖都是小廝丫鬟打扮，但都看得出來有武功。我退回房內，心中想著如何給韓時報信，腦中一時想起那幾隻鴿子。前幾日去看那些鴿子，發現有一些被掉包成了信鴿。當時本想要追究，但居然下意識地迴避了這個問題，現在想來應是有所關聯。

　　我看著房門，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幸好這山上的人我都散得差不多了、幸好韓時不在。

　　正想著如何脫身，房外卻一片亮堂，火炬甚多。錯愕間，房門已被推開。來人身上是一件黑色書生袍，腰間一個翡翠玉珮，雕紋精緻、玉色溫潤，連我都未曾見過這麼好的東西。抬眸才發現，那不是韓時還是誰？

　　可他身後，怎會跟著這麼多士兵？

蘇日娜

（十）
　　
　　韓時先開的口，一開口便炸矇了我：「刁婦，你可知罪？」我要知甚麼罪呢？韓時又是誰呢？我愣了半晌，只訥訥地道：「你是誰？」韓時身後一個小將道：「放肆，這是金吾將軍。」金吾將軍？金吾將軍不就是大名鼎鼎的抗蠻名將鄧雲卿嗎？鄧雲卿怎會在此管我們這窩小小山賊呢？「那我的韓時呢？你怎會長得這麼像韓時？」我問他，他不回答，黑黑的眼珠子倒映著燭光。我其實並沒有想要哭，因為我覺得他只不過是長得像韓時罷了，又不是韓時。孰知我的心比我更早了解真相，眼淚已然滑落。他身後那個小將想要上前將我拿下，但金吾將軍擋住他，再說了一次：「刁婦，你可知罪？」我不知道我到底有甚麼罪，卻想到了更嚴重的問題，於是問道：「你能安排人進來，大概也就知道我散了的那些人去了哪……他們，還活著嗎？」
　　
　　沒有人回答我，半晌，還是那個小將耐不住性子，道：「刁婦，從你這個賊窩出去的，還能活嗎？」

　　我崩潰了，抄起床頭的劍就是想殺人。但他格擋住我。與他相處的這些日子裡，我竟從未發現他會武功。我大意了，我居然讓他這樣傷害我的親人──雁迴山上，誰人不是我的親人？他又問：「刁婦，你可知罪？」我本就無罪，我為何要知罪。他身後那個小將想要放箭，無奈鄧雲卿在前頭，亂箭之下怕傷了他主子。鄧雲卿卻輕輕地道：「瀟湘，你如果認罪，我可保你平安。」聞言，我笑出了眼淚。
　　
　　「我慕瀟湘，才要不起你金吾大將軍施捨的平安。」我這麼回他，接著招招都是殺招。

　　韓時，不，該是鄧雲卿，只是格檔。我覺得我像是一隻老鼠，而他是一支捉弄獵物的貓。我會死已是注定，注定要死在他手上。

　　但我怎能死在他手上？我的父親是慕琰，我的母親是趙曇，他們都是英雄豪傑，我怎可以死在鄧雲卿這個小人手上？朝廷要辦我雁迴山，可以，我們可以明著大幹一場，也可以來勸降，我本就散了一伙人。可他們怎麼可以又殺了我的家人、他們怎麼可以這般，欺騙我。

　　我一再逼他，逼他回擊。他被迫，撤了守勢，開始進攻。這時我才發現，他有一身好功夫。他下手無法留情，因為一旦留情，我便又會取他要害。一來一往之間，我的脖子已被畫出傷口。見此，他停手，他身後的小將上前隔開我倆。

　　「活捉。」鄧雲卿如此道：「誰也不能傷了她。」聞言，我笑了笑。

　　「鄧將軍。」我叫住他，並趁他回頭看我的時候，將劍刺入自己胸口，「你可知我為什麼喜歡穿紅衣服？」一邊問，一邊往床上退。

　　「如此，敵人便不知道我流了多少血。」

　　「對了，將軍，今天本是我大喜之日，你是來恭喜我的嗎？」

　　「你可知，今天是個雙喜臨門。孩兒的名子我都想好了，簡單得緊，就叫韓慕。」

　　「幫我跟韓時說，他都不來，我不等他了。」

　　床上夾板一鬆，我便掉入了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