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君年少時

莫日根哈日查蓋

年少天子

天子年少登大寶，看似萬人之上，實則身不由己。就連一舉一動都要深思熟慮，每日苦學經典修習政務都來不及，遑論玩樂。

他曾在下雪的白日裡，偷偷出去採梅花玩，想著拉著老師，做一款梅花糕點。沒想到，糕點沒做成，反倒被大娘娘知道，罰抄了一整日的書。

當同齡人在任性玩樂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學習處理各種政務。學會看人藏在話語裡，表情下的各種暗示，或諂媚，或狀告。在他眼中，似乎只有無窮無盡的政務和紛爭，才是生活的常態。

當他看到年輕有活力的商人之女陳氏以後，心中塵封已久的一些東西似乎被啟動了。在那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十來歲的的少男少女，應該一起逛鬧市，騎烈馬，玩器械，訴衷情。而不是像他那樣，活脫脫一個披著少年軀殼的老頭子。

“官家，我的馬術不是最好的。我曾和父親去過西北的邊境，那裡的軍民，人人騎馬，無不尚武。他們可以駕馭烈馬日行百里，也能在馬上幾日幾夜的追蹤敵人。我見過那馬術最佳的，就是躺在馬上休息也不會掉下來......那個人，和官家一樣英俊帥氣！”

趙禎十分好奇，他只在奏摺上看過那個遙遠的地方。大漠黃沙，杳無人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才能孕育出那樣的人才？他們的兒時是怎樣的？和大漠為伴，難道不會寂寞嗎？

雖然他在深宮大內，常常也有孤獨之感。但是相比起來，起碼還有些煙火氣。

大概那少有的任性，應該是那次執意要見生母的時候吧？

他忽然想起，後來在祭祖之時，在生母守陵處找到的那一雙長命鎖。

“那是給我和我那短命的胞弟的...”趙禎明白，但他不曾向任何人說起。只是在西涼大捷之後，他時常夢到一個酷似自己的武士，縱馬馳騁，彎弓射鵰。他只當是自己思念故人，卻不曾想，是上天少有的憐憫。


少年鞍馬

蕭景琰還沒識字的時候就拿起了刀槍弓箭。數十年如一日的習武殺敵，讓他對於危險及其敏感。他少時最大的願望，就是蕩平胡虜，能過上幾日安生日子。不用看到狼煙就上陣，聽到鼓聲就禦敵。

“聽說京城裏的人家，人人讀書，戶戶安居。哪像我們？活的都和西夏有血海深仇，死了也是在戰場上不得回家。”

他曾和同袍們高歌鬥酒，也曾深入西夏探查地形。只道天子遠在京師，哪裡知道他們的辛苦。就連對京城的印象，也只有戲本子那段“舉目則青樓畫閣，繡戶珠簾。雕車競駐於天街，寶馬爭馳於御路，金翠耀目，羅綺飄香；新聲巧笑於柳陌花衢，按管調弦於茶坊酒肆。八荒爭湊，萬國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歸市易；會寰區之異味，悉在庖廚。”

那個是他一輩子也不敢想像的仙境。

直到他立下奇功，皇上密詔入京，他才有了一窺仙境的機會。

他的養父很少和他說起京城的事情。他說，離開太久了，很多事情都陌生了。

養父不愛說，蕭景琰便極少再過問了。那個和仙境一樣的地方，他也不多做猜想了。他想像不了京城大戶人家的錦衣玉食，只知道，自己在還小的時候，就已經和同伴們騎馬鬥箭，馳騁在大漠荒原上對著可疑的敵人拉弓擊殺。

少時不受規矩約束，被懲罰是常有的事情。罰做苦役，被吊起來，打軍棍......幾乎所有的軍規懲罰，除了殺頭以外都試了一次。吃過了苦頭才學得了乖，現在在人前人緣極佳嚴於律己的蕭將軍，誰人會想到是這樣的過去？

他的童年，大概都是在懲罰和更戍換防中度過的。常年奔波於西夏和遼國邊境，他知道很多貨物交易的情況，也大致了解兩地的風土人情。他甚至還佯裝成無主的遊民，潛入敵國境內打探消息——直到十幾年前，他從西夏境內撿回了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

不過，日子再苦，也不會沒了盼頭。他和同袍們閒時就會坐在一起，喝著濁酒吃著肉，一邊暢談以後的人生。

“若是有了錢，就去京城買個宅子享福！”
“當然是去娶個美嬌娘啦！”
“要是我，就花錢去了軍籍，再去考個科舉，當大官！”
“你字都不曉得的，怎麼考試？依我看，還是學其他地方的廂軍，做點零活養家吧！”
“這麼沒志氣的！怪不得做了這麼多年都是小兵卒！”
“你也好不了多少，就你這樣子，哪家姑娘能看得上你？”

後來不知怎的，蕭景琰生了一場病。他似乎夢到一個和他年齡相仿，身材相近的少年，穿著錦緞白袍，頭戴白玉冠，站在高聳的台上說著什麼。他想靠近，卻發現自己走不了。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少年在台上盡顯威風，受萬人簇擁，卻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