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心、不敢軟弱、不敢動心思

驅牛翁

忘記了大概是從甚麼時候開始，我便對這個世界產生各式各樣的好奇。我曾經認為這個世界變幻無常，人人都在走上一條永無休止的不歸路。於是我曾以為只要自己活得安樂與寧靜，便是人間一大樂事，應該再沒有任何的遺憾。這段時間，我以為我看透了人生。人生應該不外乎書中所描述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般總會教人神傷，讓人脫離不了佛教中那個永恆輪迴一樣，好像永遠都無法得到極樂真諦而陷入生死循環，年復年，世累世，得不到解脫。


曾經以為這世界是充滿荒謬的，於是連我也跟着荒謬下去，不思進取。依稀記得從我認識到宗教上所說的人之一生不過是生老病死的輪迴開始起，我便不知不覺失去了對人生的衝勁與慾望。我認同了人生是苦海無涯，於是能得過且過便得過且過，美其名曰隨遇而安、順其自然。我也認同了人生不過是一場夢、一場戲與一場一場的悲歡離合，於是我好像很看透了各種人生百態與喜怒哀樂。我的臉孔比起同齡人更來早熟，也欠缺那個年紀應該有的光采，所以那個時候我居然在一段歲月裏作了自我封鎖與隔離，與身邊的人很再難建立聯繫。


在那個不願與人交流甚至不懂與人交往的日子裏，我活成了一個蛀書蟲。在那個文靜的年代，人人都認為我是喜愛讀書的人，去哪裏都手不釋卷，於是總能在文字故事之間玩得不亦樂乎。日子這樣過去本來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直到有天我讀上了一本名為《蘇菲的世界》的哲學啟蒙書，便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在《蘇菲的世界》中，作者用最為平常的文筆引導讀者進入了一個心靈自我探索的世界，讓讀者開始思考一個人的「由來」，從而明白到人應該怎樣自處與看待自己看到的這個世界。這是一本很能引發別人思考的書，至少它讓我不自覺沉迷，甚至讓我裝模似樣地開始認真思考這個世界。


從一個蛀書蟲搖身一變成為思想家，只需要一個月甚至更短的時間。《蘇菲的世界》讓我脫離了原本的世界，我的思想不再關注柴米油鹽與學業成績及學習上。我一向自豪的文章寫作也瞬間失去了靈感，因為我的腦海早就被「我是怎來」、「我該怎去」等無數會靈魂進行嚴刑拷問的問題困得再也沒有了其他學習心思。我自此從文壇跌入了死水一潭中，有個看穿了我心思的中文老師估計也感覺到我多少上都有些改變。於是他趁著教課的時間向學生說起了關於《傷仲永》的故事。這故事我不是沒有聽過，只是那一刻從老師的口裏再次說出，我便知道他意有所指，而我當然也對號入座。一時之間，百般滋味湧上心頭，很不安樂。


一潭死水也有不甘寂寞的時候，我自問心理復原的速度也算挺快的。年紀會長，年級也會長，年紀年級長了，對於自身的情況也要經常審視一番。我發覺到在我該活得青春無悔的那幾年，我居然錯過了很多東西與活得一塌糊塗。我跟自己說了——我該來個轉變，哪管是兀突的與不自在的還是沒有甚麼尷尬與不尷尬的，總之要改變必須有勇氣與拋棄自尊。


從高中起，我人生第一次要主動成為班的代表，也要參加各種學生會的選舉與活動，當然也要創立一些從未都不運作的歷史學會。我知道我是在找回曾經要瘋狂的青春感覺，除了一些學術性比較重的組織活動，我也第一次參加報名了歌唱比賽，務求要將自己完成蛻變。後來我維持了這個狀態一段時間，我明白了這種是不甘落後於人的狀態，而更多的原因是我不甘於現狀，不想一成不變地過活。這種狀態一直拖到我出去社會做事，心想初生之犢應該不畏虎，於是那份傲氣油然而生。


我曾經以為我已經完成蛻變，不再軟弱與不再畏首畏尾，但在強大的公司機器運作下，我好像還是不堪一擊。面對公司內的工作人群，我有時會得逞，有時會心存僥倖，也有時會自欺欺人。我明白到後來做小丑的總會是我，別人不會理解你的苦衷，別人也不會嘗試站在你的角度對你百般憐憫，因為大家都明白到在成人的世界裏不容許幼稚與同情。


在社會工作久了，初生之犢在別人眼中都是需要被無情地磨去棱角的，我也不會成為例外。於是我一邊工作，一邊也經常換工作。一邊換工作的同時，也一邊經常思考人生苦悶與人心險惡——職場上沒有朋友，職場上也沒有稱兄道弟，職場上只有站不站到對的位置與能不能把握好自己的價值。——我知道我不能再軟弱下去，既然我無法做到「同流合污」，但也要好好地認識自己的處境與價值。於是一些日子裏，我也沒有悠閒著，該學習的我都會去學習，該要掌握的知識我都會不遺餘力地去接觸與認識。總之就是不能耽擱自己的時間與精力，於是我幾乎報讀了很多課程，一些亂七八糟的與一些正經八百的課程我都會讀。如是者，一年、兩年三年過去了，雖然職場上未見起色，但起碼我都學會了調整自己的人生步伐與態度，不再怨天尤人，也不再無的放矢。


得罪人多，稱呼人少的日子也終於熬了過去，人在江湖上跌跌撞撞，該成長的也該成長，這期間也見識過不少人的臉孔。好不容易來到了一家新公司，規模不大，但在各福利上也算中規中矩。於是我選擇在這公司生存下來，不為它，只謀這家公司有較清晰的晉升前景。這家公司也正值多事之秋，我隱隱約約感受到這公司上下級的人員並不同心。公司的管理者想打造這家公司，最好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改革，而作為下級人員的卻只想安然度日，最好每天重重覆覆地做同一個工作流程，然後熬走了那個整天要說改革的人，大家便可以一條路上去升遷，於是大家便養成了默契——陽奉陰違，裝傻扮懵，敵不動我不動，定要以不變應萬變。我看出了端倪，也想趁這機會好好地把握自己的價值，於是我都是在不斷努力的同時，也要趁着他們山頭主義盛行時好好表現自己。


領導是一個很提倡改革的人，也歡迎別人直接向他提意見。當時的我也是蠻膽大妄為的，亦不虞有詐，我看到了我的直屬上司平時應該沒有把我的努力與貢獻反映給領導，我其實也動了心思想做個越級上訴。趁着某個食飯的空檔時間，我直接跑到領導辦公室反映公司情況，順道把我在過去一年多的努力與貢獻明裏暗裏吹捧一番。我是個自以為讀懂管理的人，在這明爭暗鬥的公司派系鬥爭中以為領導會對我起一點變化，但人算還不如天算，我不自覺間彷彿跌入了一個更大的人事漩渦。


原來當一個人面對很多利益瓜葛與人事關係糾紛時真的會迷失方向。我就差點在這權力遊戲中迷失了自己，當我以為「勝券在握」時，卻孰不知自己的心思早就被猜透透——也不知是不是領導早已猜透了的心思，他的一個深不可測的眼神早讓我的六神沒了主。亦正因如此，我才從「夢」中驚醒過來。後來我才知道人不能心存任何歪心思，在這個權力遊戲中我猛然醒悟，人的確不能計算太多利益得失的東西，不然自己最終也會失去方寸。


後來我在這家公司離職，也當然不知這領導怎樣去繼續下面的一些牛鬼蛇神，但當時我從迷夢中驚醒過來時，依然選擇了站在正義那一方。雖說領導用錯了方法去凝聚人心，但也不失是位勤勤懇懇的好上司，就這點領袖品質，就該值得讓人去為他賣命。好像從這公司學到的東西與人生領悟比起我在外面世界打滾十數年更來得有用，起碼我最終沒有失去作為人該立於世的應有正義。自此至今，我依然記得在這裏吸收到的教訓，人無修心養性之他法，只有時刻心存公允與正義方能立足在世。


時過境遷，人大了，結婚了，有兒女了，方知人生最初的三個領悟點都令我對世界的認知格格慢慢打開，並且一步一步地讓我認識到世界大不同。從最初的自以為世界便該如此，後來才發現原來自己也不過如此，經歷了人世種種不安後才醒悟到自己可以這麼不堪一擊。然而種種的不安卻反而告訴了我，人的內心底蘊原來可以這麼的深厚與潛力無窮。


這是一個關於人可以不斷成長的故事，世上善良而軟弱的人十有八九都該事有雷同，絕不巧合。一個人的醒悟也是出奇地循序漸進，哪怕你花了十年的時間揮霍，也不怕你花了十年時間在靈魂崩潰的邊緣遊走，只要靈魂一日不壞，上天總會在你身邊東拉西扯的找各種素材讓你及時回頭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