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文學月－不謝

澄川鈴香

　　我們相遇，突然下起大雨的晚上。掩著頭抱著書包衝進騎樓裡頭，望著灰濛濛的陰天，等待水全部掉光的時候，才能步入生活的常軌。我看見你，你也看見了我，我們先是沉默。
　　沉默。最安靜的那種，只剩下雨聲嘩嘩，呆看著挾水的風颳過圖書館前的落葉、綠葉和新發的幼苗。騎車經過圖書館的男人，輪胎濺起了兩片水花，像是在衝雨水浪。
　　第二次的相遇，是在社團辦公室，給大一新生的迎新茶會總是搞得鋪張浮華，喧鬧聲在如同魔術方塊的空間內沸騰。我跟你怕燙，就走得遠一點，在遠離喧囂的地方，像用上帝視角看著別人在做什麼：有人捏了一片三角形起司口味多力多滋放進嘴裡，有人旋開柳橙汁的瓶蓋讓鮮黃的液體進入杯子、然後是口、是食道、是胃，有人拿起了Ｃ調口琴吹奏起熟悉的音樂。
　　住在同一棟宿舍，對面寢室，容易相遇、巧遇、偶遇。於是我經常到你寢室，共飲憂鬱的溫牛奶、共食彼此的夢、共聽滿室蟬鳴與夜鶯、共度失眠的夜晚。我的線、你的針，彼此就交織成一道緊密細緻的網，儘管內心仍然十分脆弱，網子卻堅韌無比，在每一次的噩夢、每一次的棄離、每一次的下墜，接住對方。

　　那天晚上，接到另一頭因哭泣而潮濕的電話，說你吞藥自殺。等待救護車的期間，我看見Instagram上你掛著笑容的大頭貼，一張醫院地板的路線標示，底下的文章寫：「普拿疼三盒／得百利寧20顆／克他服寧20顆／樂力靜30顆／FM2至少20顆」。手機停留在這個畫面，好久好久。醫護人員幫你抽血、洗胃、插上滿滿的各式各樣的管子，只為確保你還活著。你在醫院的晚上，我沒有睡，連安眠藥都不敢吃，讓反彈性失眠撐住自己的身體，等待電話。戰戰兢兢的夜晚，相信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直到隔天下午你意識清楚了，才稍微放心的闔上眼睛。
　　後來聽說你已經沒事了，或說，至少脫離險境。不敢告訴你，那個戰戰兢兢的夜晚，我的思緒起了內戰，戰火延燒到我的臉，於是猙獰。善良抑或邪惡？我多希望你活下來，又多希望你就這樣走遠，就不痛了。同樣想離去的我，說不出勵志的話，沒有辦法讚頌生命之美好，或許是私心吧，想要你留下來陪我生活。卻希望你就這樣瀟灑地走，除了一張筆記本紙寫的遺書，要我幫忙照顧你的朋友們，就什麼也不留、什麼也不帶走。同時又感到罪惡，畢竟三盒普拿疼還是我跟你一起去買的，我居然相信了「備用藥」的說法，以為是以備不時之需，結果卻是自殺的備用。難過、擔心、沮喪、微慍、自責，情緒堆成瘋狗浪，將我捲走，帶到無邊無際的茫茫大海。
　　幾天過後，你回來了，你回來帶走你的行李準備住院。在盼著看到你之前，不停思考如果你還在，我要對你說些什麼？結果你先開口：「我不會感謝你」。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你不會感謝我。救你，只是出自我的私心，私心害怕再也沒有人與我談論藍色的悲傷和紅色的憂鬱。於是只安靜地替你收拾行李、開關門、目送你的家人開車送你到近在咫尺卻遠得見不到面的病房。

　　依舊在織那片細密的網，希望能夠再一次接住你。
　　多希望你能好好活著，才能等待哪天能夠感覺活著好好。

王傑

活著掙扎，也造出許多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