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只剩下一天的命

驅牛翁

隔壁村那個隱姓埋名的占卜者告訴我，我只剩下一天的命了，或許看不到明天的日出，我便要奔赴黃泉路了。這家的占卜者也是挺準的，他預言了無數次人家的命，無一不意外地應驗了。雖然我就知道自己會命不久矣，但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心裏也有點瘁不及防。

早在這之前，我便打點了很多後事，要準備的都準備了，該要向人家說的也說了，該還的債該還的人情也通通處理了。我只剩下一天的壽命了，我這刻站在十字路口，瞬間忘了該走往哪個方向，也許，這刻根本沒有任何方向。我曾經暢想過人生如果只剩下一天，我是不是會如一些肥皂劇中與家人作最後的道別，吃一頓最好最後的晚餐呢？但事實上，我只是圖一個寧靜在熟悉的空間中好好地浪費它一兩個鐘去思考一些問題──我這一生都做過了些甚麼？

靈魂在這空間飄，它不斷翻出了我以前的舊帳。人生所有不好的回憶與錯愕，在這瞬間我用了一個咆哮便告訴了世界我有多難受。當世界不給我回應時，我用了一個呵欠便回應了世道的不公與人情冷暖。我來了世間走了一趟，該享受的前半生也享受過了，該體驗的後半生也大致上都體驗過了，所有喜的與樂的在此刻揉合在一起成了我心中揮之不去的不捨與依戀。

我需要找以前的那個人跟她說一聲其實我很愛她嗎？還是不要再去打擾她的生活了？我現在愛的那個人，我還是需要再跟她說無盡的愛意嗎？還是不要再那麼嘮嘮叨叨了？我想跑到那些我最敬重的人的墳前，跟他們說我很敬佩他們的勇氣，他們彷彿帶著使命來了人間一趟照耀了世間的光明。我太多話要說了，一時之間三言兩語好像不夠用。我想用文字寫下我一生的故事，所有的愛恨所有的不盡人意都通通寫出來，希望心裏會舒服一些，不然要死了那一刻還有個怨氣在或仍有些心願未了便愁了。

我想告訴這世界，其實我還有很多話要說，我不想就這樣草草地死去，有些難言之癮，亦有些不吐不快，在死之前讓我用文字紀錄下來吧，說話含在肚裏好像無法釋懷。當文字盛載了我的記憶，我會感覺到自己曾經出現在這世界上一樣。於是我趁著明晨來臨前，能寫多少便多少。

我寫下了我以前恨過的人的名字，他們曾經做了些甚麼事，讓我這刻也一直記在心裏；我也記下了我曾經愛過的人的那些依然記得的名字，她們曾經與我說過的話，她們也曾經暗示過我的事情，我都寫下來了；關於世界的一些宗教事，也涉及到一些比較哲學的層面，我都簡單地說說我的想法，證明過我也曾經也想過這些看起來不是一般複雜的事；有些話，我想告知這世界，我曾經也對過世界有不捨的感覺，那些準備要說出口的話，我本來認為我還有大把的生命時光可以向世人娓娓道來，但現在不行了，我要盡快講了，不然我便真的要遺憾了；我曾經做過的夢，我也要好好寫一寫，因為有些夢的確纏繞了我很久，而有些夢則卻讓我更篤信這世界是有偉大的人物在掌管著。

到了最後生命的一點，我再不奢求可不可以看到明天的太陽。因為我一直都有個心願，便是在臨死前可以買一個舒服的搖椅上，然後坐在室外，撥著涼扇，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這樣過去便心滿意足。我該寫的都寫好了，寫不好寫不完，便乾脆錄下音來好了。我從早到晚，看著天空，感覺天空裏都該有個人在看著我。我這刻該別無它求了，只想貪圖一個寧靜，靜靜等待並感受時光的流逝。如果這一刻的老伴還在世，我也希望她可以從早到晚地陪伴著我，直到我安然入睡了，再也醒不來，生命的種種點點滴滴都該化成一個不起眼的泥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