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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品] 《我們將面臨這一種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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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8-9 14:21:08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如果你要寫一個最喜歡的地方,你會寫什麼?」一位實習老師這樣問著。

  地方?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有什麼題材。有很多個喜歡的地方,卻沒有最喜歡的地方。那麼,倒不如把最想寫的地方說出來吧,反正也差不多。

  「我想寫這間學校。」當然,那時候我們身在學校。

  「什麼?」老師看起來有點驚訝,又或者說是好奇,「為什麼會想寫這個地方?」

  說實話,其實我也清楚知道這個地方沒什麼好寫,而且——我大概沒怎樣喜歡過這間學校呢。但我就是想寫這一個地方。

  「嗯,我也說不清楚。」我一邊努力思考一邊回答,在老師面前你總不能顯得太隨便,「我覺得,可能是因為將會被殺校吧。」

  「可是,我實習了一段時間覺得這學校的學生——好像都不太覺得殺校有什麼可惜。」

  這的確是一個事實,「我知道,也許整間學校根本沒什麼人覺得這是一回事,說不定還有人想著,快點殺吧。」我很平靜地說著,「但我還是想寫這個地方,反正寫作不就是寫自己想寫的東西嗎?」

  雖然這樣說著,但或者我是錯的。——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的人(或者說一定有這樣的人),會覺得不是一件壞事,反正殺了便是殺了,也許還有學生覺得快意呢。其實,又何必去想這種事呢,就算只有我一個人認為這是值得說的事,那麼我就做自己的代表,又有何不可?



  在最初的時候,大概是有一個反對殺校集會吧。——當時我並沒有怎樣留意,其實應該說是不太關心。殺校的確來得很突兀,但在一陣驚訝之後,幾乎已經再無其他感受。其實殺死了這間學校,就實際角度來說,又有什麼大不了呢?反正又不見得喜歡這間學校,而且總有一天會離開——我們甚至於就此不再懷念,各向著前程努力吧。

  當然,如果能不殺的話,固然是一件好事,我也沒什麼理由反對。於是抱著這樣的一個心態,和某一位朋友一起去了這個集會——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沒什麼事可以做,以及集會地點離我家實在很接近。當做是支持也好,消遣也好,總之我就去了。

  那裡大概只有一百人左右,我估計是這一個數目。當時有著教育局的人以及一些議員,一個又一個的學生——以及其他人,逐一上台進行著激烈的控訴,最主要的意思就是不要殺校,其次就是批評政府不仁不義。

  而我呢?當時只在台下作一個冷眼旁觀,聽著大家表達完意願後,反而覺得有一些虛偽。怎麼可能,有人真的為著殺校而因此心灰意冷呢?——我是說,殺校對我來說,的確沒什麼影響。

  ——我以為沒有影響,那是因為我當時不理解這一種死亡的重要。

  我忘了是那一天。每天上學的時候,在電梯中多數也會遇上一位大哥哥,通常互相說一聲早晨或者點頭示意,之後便陷入於寂靜之中。

  但是那一天是不同的。他好像突然發現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一邊仔細地看著我,一邊似乎很開心地笑著,並問:「這個——請問你是不是讀大埔官中的?」

  他為什麼會這樣問呢?我有一點驚愕,「嗯——我是大埔官中的學生。」或許是一種感染,我也以微笑回應著他的笑容。

  「原來我並沒有看錯,其實以前我也是讀這間學校的呢!」難怪,難怪他的眼神中透露著一種——對於我這位踏著同一條道路的後來者,一種懷念的目光啊!他到底是不是從我看見昔日的自己,那一位穿著同一件校服,走進同一間學校的身影?——其實,從他的笑意我已經得到答案了。

  之後在這短暫的十幾秒,我們盡力把握時間談了一些關學校的事情。——他是否已經知道殺校的事呢?我沒有嘗試說出來。也許我們都知道這個事實,但都有著一個默契:不提起這件殺風景的事。

  他走了。——我在走向學校時,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我的將來還有沒有機會遇上一位這樣的後來者?而我還有沒有機會有著這樣的笑容?那麼還會和其他人談論這學校老師之類的事情嗎?

  忽然明白這一種死亡對我來說,是多麼重要的事情。沒錯,在面臨殺校的這刻沒什麼特別感覺,或者能夠不受絲毫影響地生活下去。——但若果在我的將來,或者是一年,也許是十年,在這之後在前方回首自己的人生時,會不會發現自己生命中的一部份被殺戮得只剩下一片空白啊!——現在覺得沒關係,可是將來呢?

  一間學校的死亡,是否意味著連帶我生命中的一部份,也同時被刪去啊?我不敢確認這一件事實。只要每次這樣想,彷彿已經能預見曾經流連過無數次的地方,被推倒被拆掉以及被消除一切,殺掉所有留存著的記憶情感。



  雨已經無休止地下了幾天。——我剛從學校的正門步行出來,手上拿著一把雨傘,看見一位和我比較熟稔的老師,身邊站著一位同學,我向著老師點頭示意,老師好像突然想到什麼,「喂,你幫我帶著他過去廣場那邊。」還沒等我同意,便已經跑回學校了。

  我打量了那位同學幾眼,嗯,應該比我低年級吧?——我走近他的身旁,撐開了雨傘,便慢慢地緩步出去。不能走得太快,這樣他可能會弄濕校服,我想。——雨正在俯衝,衝擊傘面上的聲音不斷地響起。

  「你——現在讀什麼年級?」我覺得應該要說一點話,雖然這只是很短的路程。可是,能夠在同一間學校,同一把雨傘之下並肩而行,是一件多難得事情啊。但是對於一個陌生同學的問話,他會不會感到突兀?

  「我現在是讀中三。」他意然這麼順暢地回答。然後就像一種交換雙方秘密的行動,「嗯,我是讀中四的。」

  我想自己當時大概有一點興奮,「那麼你應該是在這時候定期溫書了,這樣讀上去會比較輕鬆一點,特別是對那該死的會考。啊!我忘了你不用會考。不過還是先溫習吧,不要像我。」——哈,怎麼輪到我對學弟訓話,在這一無所知的情況之下,又憑什麼說這番話啊?我這樣罵著自己,「那——你現在讀得還好嗎?」

  「以前讀得不錯,但最近已經沒什麼心情了。」他似乎有一些苦惱,但卻不太想說出來。但,那到底是什麼事情呢?我希望能解答一些他的困難。

  「那會是什麼事情令你這樣?」我問。這時候已經快到廣場了,只差幾步。

  他頓了一頓,似乎有什麼不可以說的禁忌,「唉——都已經快被殺校了,那麼我還讀下去做什麼呢?」

  ——然後,便到了目的地。

  「那麼應該要更努力讀下去才對!」我簡直是衝口而出——反而是自己過了幾秒後,才開始想「為什麼要這樣回答」。絕對不是因為讀書有用,讀書是為了自己好云云之類的老師式說話。而且最令人驚訝的是,我從來沒想過有人為了這件事而不想讀下去。

  我一邊想著,一邊把撐開的雨傘收回來。他好像呆了一呆,彷彿不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然後他搖頭,並沒有面對著我,用著剛才的口吻說:「唉,我也不清楚。」

  還沒整理好自己的思緒,只能看著他的背影愈走愈遠。我真想把他拉過來,然後慢慢地想出自己這一句話的意思,再對著這位同學說清楚,說到他開始點頭為止。

  真的,為什麼我會這樣說?這一句話是不是早已在某一處潛藏著,等待一個合適的時刻就狠狠地撲出來,令我措手不及?還是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放下這件事,但卻是把它放到更深沈的地方,讓它一直醞釀到更加強烈嗎?——如果還有機會再見到那位同學,我怎麼能夠不摸清這句話的含意呢?



  頭髮長了,也是時候要修剪。

  在髮型店中,那一位負責洗頭髮的小姐十分熱情,很主動便和我談起天來。我也喜歡這一種事情,不然總會有一些由於陌生而緊繃著身體。

  她問,「你是讀什麼學校的?」我說,「嗯——大埔官中,就是那間粉紅色外牆的學校。」

  「啊!那是不是那一間快要殺校的中學啊?」她在聽到我說「嗯」之後,突然卻用一種似乎同情我的語氣,「你們真可憐啊……」

  我幾乎馬上跳起來,極不服氣地想反駁些什麼似的。我想反駁的是,我們絕不可憐,也並不須要所謂的同情!因為你們根本並不了解。——也許殺校的確是一個悲劇,但只要我們不做悲劇中角色所做的事情,不向這一種死亡而低頭示弱,那麼,這絕對不會是一個悲劇。

  毋庸置疑,我們將面臨這一種死亡。當天下間的人都認為這是悲劇,在同情在憐憫之時,我們絕不希罕這種同情這些憐憫,我們將會比先前站得更直,證明給全世界知道,這根本不是他媽的一個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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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不到景仁宮,便稱英雄也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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