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分 68914
爵位一等子
兼職正二品資政大夫
身份那塔拉府家主
旗籍滿族鑲白旗
配偶澄川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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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對線性時間的存在產生懷疑,那麼,因果之間的關係,亦可能隨之鬆動,甚或徹底崩解。』
首先,我們先試想「時間」是什麼?我們是如何感知時間的流動性?如何區分過去、現在及未來?或許有人會答:「以自身可觀測到的自然當中,物體與事件存有著因果律。被焚燒的紙張將化為灰,被墨汁染色的清水將變的混濁。」以此經驗看,從有序到無序的不可逆性,便可稱作被觀測上時間的「流淌」。然而,物理學的多數定律幾乎完全是「時間對稱」的,這意味著在描述一套物理現象模型時,「時間」這一項因素並非必要被考量的。以重力為例,你可以將一個行星圍繞太陽運轉的軌道倒過來放,這個路徑仍然符合萬有引力定律。
但是在現實日常生活中,時我們所能感知到的時間卻有著明顯的不對稱性。而這種不對稱性的表現,或者說是「先後」這一因果律存在的性質,是由與前者描述上相異的「非時間對稱」的物理規律而產生。基於這些物理規律是非時間對稱的,因而可在物理學上據此明確地指出「時間的方向」。一般地認為,這些狹義上的時間箭頭是其他所有時間箭頭的本質。扼要來說,時間箭頭的存在使觀察者指明時間方向的規律。依據這些規律,觀察者才有辦法明確指出事件發生的先後順序。
熱力學時間箭頭、弱力時間箭頭、量子時間箭頭皆是物理上描述時間方向性的方式。以熱力學時間箭頭來說,「熵增原理」描述著熱力學系統從一個平衡態到另一平衡態的過程中,其熵永不減少:若過程可逆,則熵不變;若不可逆,則熵增加。以一個掉落到地上使其粉碎的玻璃杯為例,從完整的杯子(有序)因粉碎後(熵增)而變成破碎的杯子(無序),那無論經過多久的單一方向性時間推移,該玻璃杯都無法將其自身透過「熵減」恢復到完好如初的模樣。(「熵」一詞由克勞秀士所提出,德語:Entropie。其詞彙源自於希臘語 τρoπή, umkehren,意義是「轉變」)
在《天能》劇中的未來人類,發現了逆轉熵值的辦法,並製造出了可以使熵值減少的「演算機」。透過將熵值減少的過程,來實現將一個系統從無序逆轉為有序的狀態,把時間箭頭進行反轉,藉此來實踐時間逆行。而實踐這種可能性的關鍵,是一項名為「馬克士威妖(Maxwell’s demon)」的思想實驗。假設有一個封閉的箱子(系統),中間以一道板子隔出左右兩個空間,而隔板上頭有一扇可以使分子通過的「門」。想像有一個妖精在隔板上的門刻意進行控制,將熱分子分配到右邊空間,而冷分子則分配到左邊空間。此舉便能將原先較為混亂狀態變成有序狀態,高熵被逆轉回了低熵。劇中將此以藍色為逆熵、紅色為順時作為具象視覺手法,而旋轉門則是馬克士威妖,將無序回到有序。
但是這種逆轉方式,卻無法避免「心理學時間箭頭」所呈現的「客觀時間」(亦或稱為「意識上的時間」)的流逝。當我們對一個正在逆行「熵增」的系統進行觀察,我們只是經歷了該系統已經經歷過並逆行回到初始狀態的過程。舉例來說,把已經融化成液態水的冰,放到冰箱之中使其回到冰的狀態,然而客觀時間依然朝著同一個時間箭頭流逝。故水只是在未來變成像過去一樣的冰。所以在劇中,逆時的人是在未來重複著自己的過去。
這種時間逆行的方式若可行,在單一的時空切片當中就允許同時出現兩個或以上,意識認知和分子排序近似的個體。也就是劇中主角使用旋轉門後,在單一的時空切片當中同時存在著兩個主角。這樣的現象在客觀宇宙當中就如同憑空產生了新的物質及能量,此現象違反了質能守恆定律。然而在劇中的角色尼爾引用理察·費曼對此現象進行了解釋性的闡述:「正子(又稱陽電子、反電子、正子,是電子的反粒子,即電子的對應反物質。)僅是時間中逆行的電子」。這是對狄拉克方程式負能量解的詮釋,指明正電子是逆時間而行的電子。逆時間而行的電子,其電荷為正電荷。後來約翰·惠勒援引這個概念,來解釋所有電子都共有的性質,同時指出在有自交互作用的複世界線上,「它們都是一樣的電子」。
正電子與電子碰撞時會產生湮滅現象,我們能夠在微觀世界中觀察到,其正子與電子成對生成並成對煙滅。這一過程遵守電荷守恆、能量守恆、動量守恆和角動量守恆。在高能情況下,湮滅會生成其他基本粒子。在低能情況下,正負電子湮滅則會生成光子。基於正子是反物質之一,其運動方式在客觀時間中是逆行的。故可以在線性時間當中,產生這樣的一個物理模型:「觀察一個電子於順行時間中運動,在B時間點時釋放出光子,使自身狀態轉為時間逆行的正子。並於A時間點吸收光子產生客觀的煙滅現象,將自身又轉化為順行時間狀態的電子」由此模型可以將這三顆粒子皆是同一個粒子,在不同時間方向運動過程的體現罷了。而正子逆行的時的單一的時空切片當中,可以觀察到兩個順行的電子與一個逆行的正子同時存在。而《天能》類似於宏觀世界的電子對煙滅現象,在單一的時空切片當中允許兩個順時及逆行的角色同時存在。這也是為何劇中的角色不能夠直接碰觸與時間箭頭相異的自己,否則便會產生煙滅現象。
接續前言所述,電子對煙滅現象允許在單一時空切片中單一電子以複數形式存在,無論該電子在時間方向中是正向或逆向。對此,惠勒曾向費曼致電:「費曼,我知道為什麼每個電子都有同樣的電荷和質量了。」「為什麼?」「因為他們都是同一個電子!」此假說認為所有電子和正電子實際上都是同一個實體在時間線上前後移動的體現。此一假說構成「單電子宇宙模型」(One-electron Universe),惠勒認為在單電子宇宙的世界線可能不是無數個電子形成的線,而是單一的一條並構成像一個巨大的纏結,可以追溯到同一個電子。時間線上的任何一個時刻都可以表示為時空上的一個切片,且該切片上會落有無數時間線相交產生的結點。 每個這樣的結點,代表該時刻上的一個真實電子。在這些結點上,一半的時間線將在時間上向前,而另一半則向後。惠勒認為,向前的這些成為我們所見的電子,而向後的則形成正電子,即電子的反粒子。
過去在古典哲學中,時間被劃分為「過去」、「現在」以及「未來」。在這個模型中,過去永遠不再會被改變,而未來則至少擁有一定程度的開放性。隨著「現在」這個當下概念的時間的推移,曾經是「現在」這個當下的時間點成為了過去的一部份;而一部份的未來則成為了現在。一個稱作現在的特定時刻從過去朝著未來「移動」,如此便是古典哲學中時間於三種狀態中流動的意義。
而單電子宇宙模型意指我們所能夠體驗到的宇宙和時間,都僅是單一電子在時空中無數次的來回穿梭所構成,那未來豈不是就已經是注定好的了?難道未來在我們尚未經驗到它之前就已經發生了?這便牽涉到了本文最初所提的「時間存有論」問題。倘若單電子宇宙模型成立,表示過去、現在及未來的所有時間狀態都是「永恆存在」的,而此理論被稱為「永恆論」。在這個理論下,現在、過去以及未來的實在性都是等價的。某些類型的永恆論賦予時間類似本體論關於空間性質的詮釋,也就是維度的概念。在維度的引入下,不同的時間與不同的地點具有等價的實在性。因此未來「已經」存在,如同所有地方在任一時間點都存在。在這樣的時間意義下並不存在客觀的時間流動。在三維空間加上時間維度,也被稱作「時間塊」或是「宇宙塊」理論。
我們又該如何證明「現在」不存在呢?從愛因斯坦廣義相對論中我們可以得知,宇宙並不存在共享的「現在」。一切物質與資訊相互影響的極限速度為光速。在過去,牛頓曾提出「絕對時空」(Absolute time and space)的該念,在描述運動上,需要得知瞬時的速度、加速度和所處位置,這就抽象出一維時間和三維空間的坐標系概念。所以要描述物體的運動,就需要選擇一個可供參考的坐標系,為此,艾薩克·牛頓就創造出四維絕對時空的概念,絕對時間均勻流逝,絕對空間符合三維歐幾里得幾何。然而這衍生了一個重大的問題,「絕對時空」模型無法描述一個簡單的宇宙圖像。可以近似描述的宇宙圖像是:在無窮長和無限大的絕對時空中,無數多的星體大致上是靜止的,而且平均光度也是均勻的。然而萬有引力卻讓這個宇宙極為不穩定,且無法說明夜晚的天空為什麼是黑的。
不享有共同的現在這一現象可以如此舉例。例如宇宙某處的一顆恆星消逝,在地球上我們所能觀察到的該恆星看似是在觀測的「當下」消失,實然上該恆星早在數萬年前便已然消逝。但若我們能以宏觀且突破物理定律障礙特殊的觀察方式來觀察,可以發現在恆星消逝的當下,地球人遭遇「觀察到恆星消失」的事件已經是確定好的了。而這也意味著過去與未來的事件都已經被確定。
若過去、現在及未來的所有時間狀態都是「永恆存在」,那是否意味著時間流逝就僅是我們意識上的主觀感受?我們或許都曾有過這樣的經驗,在事件剛結束時,你能意識到剛消失的事物,並能夠意識到接下來發生的事。又或者在我們聆聽賦有旋律的音樂時,我們能夠預感下一個可能的旋律走向,並記得、滯留剛結束聲音,在意識中組成流暢的音樂。胡塞爾從此一現象作為現象學基礎,認為過去跟未來的時間感存在於意識結構當中,而這被稱作「超驗主體性」(die transzendentale Subjektivität)的「時間意識」(das Zeitbewusstsein)。胡塞爾認為,雖然我們無法確定事物的獨立存在,但我們可以確定它們是如何直接呈現在我們的意識之中,不管我們所體驗的實際事物是否是幻覺。客體不是被當成事物本身看待,而是意識所假定或「意想」出來的事物。一切意識都是對某一事物的意識;在思中,我意識到自己的思想「指向」某一客體。思維的行動和思考的對象有內在關聯,是相互依存的。且認為意識並非僅在被動地記錄世界,而是主動地構成或「意想」它。這種主動的構成及意想,才使意識體驗到時間的流逝。
若時空的存在是「永恆的」,那便能解決祖父悖論 (the grandfather paradox) 所提出對於後向時間旅行的可能性存疑。祖父悖論的論證如下:
(T1) 後向時間旅行是可能的。
(T2) 如果後向時間旅行是可能的,則我們可以殺掉自己的祖父。
(T3) 如果後向時間旅行是可能的,則我們仍不可以殺掉自己的祖父。
(T4) 我們可以殺掉自己的祖父。
(T5) 我們不可以殺掉自己的祖父。
(T6) 後向時間旅行是不可能的。
既然所有時空皆存在,便表示逆行回到過去時間的你無論做出何種行為,都不會對自身乃至於客觀的未來有任何改變。如劇中主角所言:「像這樣逆轉時間,我們此刻身在此處,豈不代表從未發生?」如若我們暫且接受一個時間並非線性前進的世界,則鞋帶悖論將失去被稱為「悖論」的資格,因為一切理所當然,邏輯自洽,全無自相矛盾之處。粗略地說:「發生的就已經發生了」是未來人尼爾一再提及的「宿命論」(Fatalism)哲學,意指一切的事物都已然注定。尼爾顯然認為逆行回到過去無法改變史實;而他的信念「已知的結局並不構成袖手旁觀的藉口」和最終行動正體現了「自由意志」和宿命論的結合。相較之下,主角的態度則徬徨許多。這導致了主角與夥伴尼爾的價值衝突,尼爾向主角與凱特提及「祖父悖論」──如果你回到過去殺了你的祖父,那麼你就不會存在;但你不存在,那麼又如何可能回到過去殺了祖父?
尼采在1881年的《歡愉的智慧》之「最沈重的負擔」中所述:假如有個惡魔在某日或某夜闖入你十分孤獨的寂寞中,且對你說:『人生便是你目前所過、或往昔所過的生活,將來仍將不斷重演,絕無任何新鮮之處。然而、每一樣痛苦、歡樂、念頭、嘆息,以及生活中許多大大小小無法言傳的事情皆會再度重現,而所有的結局也都一樣—同樣的月夜,桔樹和蜘蛛,同樣的這個時刻以及我。那存在的永恒之沙漏將不斷地反覆轉動,而你在沙漏的眼中,只不過是一粒灰塵罷了!』那個惡魔竟敢如此胡說八道,難道你不咬牙切齒地詛咒他?還是,若在以前的話,你也許會回答他:「你真是一個神,我從未聽過如此神聖的道理!」假如這種想法得逞,那麼你就會被它改造,甚至被輾成粉碎。一切的癥結端在於「你是否就想這樣一成不變地因循苟且下去?」這個問題對你是一個重擔!或者,你寧願安於自己和人生的現狀,而放棄去追求比這最後之永恒所認定的更強的東西呢?」
尼采在此藉由一惡魔的口中,說出「永恒回歸」(Eternal Return)的內容是「人生毫無新鮮之處」,一切都將永恒不斷地反覆轉動。在此種意義下「永恒回歸」透顯出的只是人之生存的「實況」(fact);然而,尼采卻不消極地面對這一生命,生存「實況」,他認為人必須負起改造此種狀況的「重擔」,人必須去追求比「這最後之永恒所認定的東西更強烈的東西」,在此種意義下,人得到生存和生命的真正意義,而不是對生命產生悲觀、空虛、虛無和墮落的存在。尼采此一「積極的永恒回歸」概念可視為「戴奧尼索斯精神」的引伸。
全劇在解析時間概念的同時,將宿命論與自由意志之間這對長久以來的哲學問題對決,以視覺具象化的方式呈現於大銀幕。「若沒能看到對面的自己,就不要進去」──這是天能組織成員對主角的指點。此即為宿命論──「發生的事就是發生了」。或許沒有比《天能》所闡述的宿命論更令人感到無力感的「宿命」了;劇中連同自由意志(Free will)都僅僅是為宿命服務而已,體現著人們始終是在重複著必然發生之事。然而,面對如此的宿命,我們才更需要去找尋超越永恆且更加強烈的東西,而非與之隨波逐流,使自身與之墮落。在面對生命的一切苦痛、荒謬等境況,人們只有勇敢地站出來去承擔、去戰鬥、去反抗,那便是人超越人自身的開始。理想的人類,應是能超克和突破各種困境與苦難的「勇者」或「超人」。如同尼爾於劇中所述:「但這不是你修手旁觀的藉口」。
面對龐大且令人感到無力的自然律法則,擁有意識的我們,應當思考什麼樣的行動是真正有意義的。什麼樣的行動值得你在永恆的時間當中重複無限次,那樣的行動才是你真正應該去做的。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曲折地接近自己的目標,一切筆直都是騙人的,所有真理都是彎曲的,時間本身就是一個圓圈。」——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備註:
據《老子‧四十二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又據《老子‧二十五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我們能得知老子認為,先天地而生的「道」獨立不改,而又周行不殆,這個「不殆」的周行過程,由大而逝而遠而又反。「逝」和「遠」在這裡是指離「道」而去,也就是生一、生二、生三、生萬物的過程。「反」是向「道」而來,由「萬物」復歸於「道」,句就是「萬物並作……各復歸其根」的過程。宇宙的演化,以老子的觀念看來是一個周流不息、循環不止的反反復復的過程。這個過程就是「道」自身的運動過程,又是「道」產生萬物,萬物又復歸於「道」的過程。以老子的論點來看,將現代物理的觀察與之類比,相當值得玩味。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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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譯本,2011,《大設計》,大塊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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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譯本,2012,《圖解時間簡史》,大塊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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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麗君
2011,《時間意識和歷史性:胡塞爾現象學中的歷史觀點》,國立政治大學哲學學報
Nietzsche, Wilhelm ,Friedrich
1882 , Die fröhliche Wissenschaft
Nietzsche, Wilhelm ,Friedrich
1885 , Also sprach Zarathustra
https://wutongtree.wordpress.com/2020/10/22/te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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